《尽言欢》(14)
毕竟他干的这事儿如何都说不通,真干成了他同样也里外不是人。
齐人杀他父亲,亦毁了他一辈子,他反手灭了齐国,一个一心为家国的将军,如今又为何要相助齐人复国?
七日后是皇帝的生辰宴,柳昭言自也不避讳我,他说他打算在当日动手。
我去寻他那会,他为了将我撇干净,休书都写好了。
他虽是武夫,却写得一手漂亮字,然而他第一次为我动笔送的不是情书,而是休书。
他气定神闲地在院里掷飞镖玩,而我则气急败坏地将休书给撕了个粉碎。
我甚少同柳昭言发怒,只因我年纪小,同他发火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认他捏扁搓圆的纸老虎。
然那次我先是待柳昭言一阵拳打脚踢,还嫌不够般死命咬他脖子,他旧年颈部那处伤极深,因此落了疤,我咬起来觉得硌牙,便也无理取闹地埋怨起他来。
柳昭言果然看着我笑,我自也笑不出,索性便同他说了狠话:“柳昭言,你要是死了,我也会疼,我不仅疼,我还要殉情跟你死一处!”
柳昭言果真在我又欲说什么时死死捂住了我的嘴,瞪我道:“年纪小什么浑话都说得出口,赶紧给我把话收回去,我自不要你下来陪我。”
柳昭言话一说完我同他自己都愣住了,他说漏了嘴,而我亦得知了他这次本就没打算活。
他遂也叹了口气,似被我搅扰得头疼,坐在一边木桌上兀自按着自己的额头,良久才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他说:“思潼,我爹自幼便教我忠君忠国,我总在被迫做着我无法理解的事,被迫杀人,被迫在家国与私情之中来回撕扯徘徊。”
“我一直不认同这些道理,可依旧不知缘由地去奉行,老天总让我在家国与至亲中做选择,我其实畏惧杀人,厌恶战争,甚至并不想将所谓的家国百姓放在第一位。”
“我很早就累了,在我第一次做出抉择的时候,我便觉得这般无休止的战争于我来说本就是酷刑,他人言我大义,我却觉得我所做的一切尽是错的,我分明厌恶杀戮,可到头来却只有借着杀戮才能得到快慰与解脱。”
他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看我,只看着桌上那把陪了他大半辈子的长刀,刀上的血迹永远抹不去,挥刀时的刀鸣便如万千怨魂悲鸣。
我心中所有愤懑终究渐消,我知我喜欢他,在窥得他那些难言的心思后却只剩悲悯与心疼,我缓缓走近他坐在他身边,头顺势枕在了他肩上。
“我为国征战半辈子,该失去的都失去了,想留住的也没能留住,我覆灭齐国,居功后被帝王畏惧猜忌,为了保住性命还要双手奉上自己的兵权,我不忿自然也不平,我甚至觉得这般的家国挺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