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花洲(2)
在夜色中敲碎一河星光的,是穿梭在荻花清水间的身影,带着她小小的漂浮的伙伴闯入夜巡的少年仙人的视野。奔波的旅行者晚上会出现在野外,也许该讶异,也许也不在意料之外。小小瘦瘦的身影,大概是褪去了所有衣衫也褪去了旅途一天的疲劳倦怠,鞠起带着荻花清香的河水轻轻拍在脸庞。她飞来飞去的伙伴四处找着藏在荷叶之间的莲蓬,也许那是她们接下来的储备。
少年仙人转身,没有走远,只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带起自己的傩面不露痕迹地驱散阴影之中潜伏的妖邪。背后窈窕的身影难得有这样放松的片刻,而他是在履行着自己一贯的职责,只是顺便守护了一个人的一个满溢着荻花香的夜罢了。一个人的旅途不是轻松的旅行。沉默寡言,不代表没有苦与累。她不说的事情,少年仙人明白。他不能替她走该走的路,但能在一个安静的夜晚,让她安心享受片刻的静谧。
荻花洲的夏夜,很平和。月色如凉水,倾泻下来却好像带着一点点捉摸不透的暖,也许是错觉。虎头虎脑的金鳅鳅窜上月下池边嶙峋的一块碎石,摇晃着脑袋望月又一下钻入阴影中,只留下水面上细碎的波澜,倒映着同样细碎的月光。夏夜的野外总是寂静中带着生机,月光下的宁静的土地睡着了,而点点萤火与支离的虫鸣才开始歌颂微小的每一缕生灵的光芒和灵魂的诗篇。
小生命的声音是微小而有活力的,影影绰绰,却被压抑而克制却依旧痛苦嘶哑的支离破碎的呻吟覆盖。月下树影掩盖着魔物窥视的视线,也藏匿着缠绕着业障的傩面仙人。黑色的血红的游移的业障具象成利爪与藤蔓,缠绕着躯体四肢,一点点蔓延一点点深入,无法刺破肌肤,却紧紧摄住了灵魂。傩面遮挡了仙人的表情,唯有短促而低沉的模糊的声音自面具下逃逸,刺激着暗处潜伏的魔物,也唤醒了断桥下残余的冒险家帐篷中浅眠着的旅人。
白衣轻剑的旅行者撩起不算门帘的门帘时,万物已经归于平静。就像是一个不太真实的梦境。萤火重回水面,虫鸣高低起伏,自土壤深处回归地面。但转头,不远处的树荫下模糊的身影宣告着刚才的一切并不算幻觉。
傩面已经隐去,缠绕四周的业障消散褪下,少年仙人坐在虬结的树根上仰望着深邃幽远的夜空淡淡的月晕,泛白的指尖依旧紧紧握着他的和璞鸢。一点萤火飘忽不定落到眼前,晃悠着寻一个落脚点。攥紧长枪的指尖渐渐松开,迟疑着,想去触碰那一缕小小的生灵,又停在了半空,不再试探半分。飘忽的萤火也像是感知到了那一份微弱的渴望,向那映射着月光的指尖靠近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刹那仓皇逃离。指尖,有月光,也有隐形的翻涌的业障。仙人望着萤火飘远的方向,又默默低下头。他知道结局,也习惯接受,只有那份若有若无的淡到连自己也无法察觉到的寂寥在月下随着荻花香一点点飘散,倒映到桥下的旅行者淡金色的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