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物.志——绿檀木梳(2)

华清池，出现在唐玄宗和杨贵妃凄美的爱情里，出现在蒋介石张皇失措的西安事变里，据说满山香草，香味不散。我在一个灰蒙蒙的冬季，孤身来到这里，折过路边枯萎的木枝，居然真真有木草香儿，弯曲的石头路旁，定睛一看，刚萌花苞的黄色腊梅！千年前的气息并不会因为这里游人如织而完全消散，前所未有的新奇充斥在我头一遭的单人之行里，人总是想把新奇、满足、快乐等等虚无的情感寄托在某些物品中，睹物思人、睹物忆时，我就是这样，在骊山脚下，一个纪念品摊，不过十来块钱，买到了这把绿檀木梳。
但如果一个物什，仅仅是用来独自品味的，未免少了些记忆的厚度，分享，则给它赋予了更多的意义。我把“奇闻乐事”连带梳子一起送给她时，我希望用我拥有的美好回忆，能从头到脚驱散她的孤独，古人赠梳与夫或者妻，表思念，赠亲人长辈，表健康，我连同买梳时的新奇一同赠她，驱孤独。

有多久了呢，她的世界不再有波澜起伏，变得很小很小，只有孩子，孩子长大了，就下一个孩子，下一个孩子，还有下下一个孩子，很多孩子，但她仍然孤独，坐在窗边的背影，充斥着无尽的落寞，旁人看了那背影，怕是都要心头一酸，落泪沾襟。
我问她：“你累吗？孤单吗？”
她答：“每天接送孩子，来来回回，忙的很。”
她努力想要融入年轻、想迎合子孙，讨好的笑容让我却心酸的很。记忆中的她，太过强势意气，如今，竟也卑微如斯，原来年老，竟是这么一件没有尊严的事儿。
我说：“小孩真不懂事，太讨厌了！”
她答：“长大就好了。”
表面上看，她好像乐在其中，但四处淌溢的孤独没有办法骗人，她脸上无谓的笑容没法遮盖坐在窗边的经久累世的孤独。她已不再精力四射，赶不上时髦新潮，追不上小孩，怕自己摔跤，说话小心翼翼，怕孩子烦躁，讨厌吵闹，但更怕孤独，她老了，失去了老伴，她，老了。我多希望她在有钱有闲的晚年，唱想唱的歌，跳想跳的舞，去想去的地方，把世界扩大再扩大，是独立的，是开心的，但她的世界是暂停键，没有人能为她停留，她暂停着向前走，孤独从心里流出，全脸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