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庄(2)

异国他乡，哪怕是大秦的公子，也受尽了他人的非难。邯郸的雪怕都带着棱角，以至于立于雪中每一寸肌肤都会被刺得生疼。每当下雪的时候，兄弟二人都紧紧搂在一起，弟缩在兄的怀里瑟瑟发抖，兄朝空中怒吼，企图驱散无情的雪花。
后来，兄告诉公子庄，月亮升起的地方，是大秦帝国，是他们的故土，他们的家。大秦的雪，像鹅毛一样温柔，不会暴力压断树枝，反而为天地挂一层糖霜。大秦的月比炉火温暖，月光比丝绸柔软，会拥抱每一个在寒夜里感到凄冷的孩子……
于是那个雪月温柔的地方，成了公子庄最向往的地方，也成了他拼命守护的地方。
公元前238年，秦王政亲政，年二十一岁；二十岁的公子庄是他的先锋。
北望咸阳，旌旗猎猎，公子庄弓背霞明，玄色的战甲镀一层金光。凛冽的北风撩起青丝三千，少年清澈的双眸若夕阳下的一汪清潭，毫无惧色地目视前方——纵使前方仍是赵国千军万马，公子庄也绝不退缩——他的身后，是大秦，是桑梓之地，是守护他的地方。
马蹄踏雪的声音渐行渐远，少年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暮色降临的地方。
“将军，您不能再……”
“拿来！”公子庄倚在床上，面部肌肉抽搐，上下牙在较量着谁先把谁咬碎，然后颤颤巍巍地以一种几近于爬的姿势去抓他的甲胄。看着他满身新旧叠加的伤疤，内侍想去扶他，却又不敢。

“咳——”一抹鲜红像一朵盛开的鲜花落在这冰天雪地里，公子庄瘫倒在地，羸弱地喘气，手里紧攥着他拖着一副孱躯千辛万苦才碰到的战衣的一角。
“把它披在我身上吧。”声音像枝头抖落的雪，浅笑若树梢的残月。他缩在战袍里细嗅丝线纹理间来自大秦泥土的芬芳，最终无奈地把自己埋在了这一丝温暖里。“呵呵呵呵……”寒鸦惊起，烛影扭曲，一声长笑刺破冻结的空气，内侍吓得长跪不起，公子庄亦泪眼朦胧。泪光里，是兄为其系紧战衣，是大秦的子民为他送行。姮娥撒下如烟的玉沙，肥沃的大地下沉睡着来年焕发的生命。风声呜呜快耳，真秦之声也，为公子奏一曲骊歌，试图安抚他疲倦的灵魂。猎猎北风中，有人在他耳畔轻呢：“别怕，你的身后，还有大秦。”
公元前237年，春，公子庄埋骨沙场，时年二十一岁。
大秦的明月朗照了千秋万代，月华不知流入了哪户人家的窗台。惊起而长嗟，翻遍史书，叹，公子庄，仅仅是大秦的明月流入我梦中的一缕白月光。
可那又若何？他在我的梦中沉睡，我在他的梦中醒来，无论时空，无问虚实，他的热血我烫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