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爱玲 文/胡兰成(5)
但在哥嫂排挤她,使她觉得在娘家也成了一个生人之后,她骤然地发现了这古老的家庭的颓败气氛,比她哥哥的教训和嫂嫂的冷言热语更难受,而同时也是与这些教训和冷言热语混合为一的灰暗而轻飘的画面,而陷于一种绝望的恐怖,凄凉地、小声地说道:「这屋子里可住不得了!……住不得!」
于是她走了,怨愤地,凄凉地,也喜悦地。
然而她不是娜拉。她是旧式家庭的女子,以她残剩的青春的火把,去寻觅一些儿温存,一些儿新鲜,与一些儿切实的东西。她把这些归结于第二次的结婚,而她也只能如此。
她的对手柳原是一个自私的男子,也可以说是颓败的人物,不过是另一种的颓败。他和她要好,不打算和她结婚。这样的人往往是机智的,伶俐的,可是没有热情。他的机智与伶俐使他成为透明,放射着某种光辉,却更见得他的生命之火是已经熄灭了。结婚是需要虔诚的,他没有这虔诚。他需要娼妓,也需要女友,而不需要妻。他与萨黑荑妮公主往来,这萨黑荑妮公主对于他毋宁是娼妓,他决不把她和流苏同等看待。保持这样的女友关系,靠的是机智与伶俐,不是靠的热情。流苏恨他的这一手,但也有不尽了解他的地方。柳原有意当着人做出和她亲押的神气,而两人相对时却又是平淡的,闲适的,始终保持着距离。他的始终保持着距离是狡脍,但他当着人和她的亲狎却是有着某种真情的。人们把他俩当做夫妇,在他乃是以欺骗来安慰自己,因为他只是厌倦人生,缺乏家庭生活的虔诚,没有勇气结婚而已,但仍然自己感觉到这一面的空虚,他需要以伪装的夫妇来填补这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