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幻】下播时间(2)

某幻从靠椅上起身，就着浓重的夜色咂摸半晌，方才趿着棉拖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冲了把脸——没照镜子，怕真的看清自己脸上近乎满溢的疲惫。夜太深，他刻意只将把手转过量角器两线轻易夹住的角度，谛听水龙头曼声唱得细水长流，蓦然灵光乍现，临时起意地想：干脆出趟门好了。
十分钟后，效率极高的马了顶大同志已然严严实实地裹进羽绒服站在公寓楼底。他还给自己颇有童趣地加了条红围巾，松垮绕在肩颈两圈，配上鼻梁上架的一副骚包的墨镜，整个人就是青岛教父出街的feel，自觉非常具有时代特色，搞不好要被路人误认为喜剧电影里跑龙套的十八线明星。
但他和他们不一样。他孩子气地撅着嘴想。
丢完了白天分类拣好的两袋垃圾，幻明星也没做出对下一步行程的详尽规划，他杵在垃圾桶前进行了一番支离破碎的思考，决定随便在街边溜达会儿。
上海的繁华地段连午夜都比寻常城市热闹，路灯在马路旁铺张成两条川流不息的光河，车水马龙接续其中呼啸而过，像是穿梭在浮华的永昼里。然而那热闹终究是停泊在表面的，单薄的船帆样飘摇地同仍旧被重力沉坠在陆地的人海失了联。某幻从街口还没打烊的小摊买了一块尚有温热的烤红薯，倚在天桥栏杆边剥开外皮咬下去，烤得馥郁甜糯的金黄色薯肉几乎把自喉咙通往胸腔的一口气都烘化了。

某幻清楚自己并非无坚不摧百战百胜的斗士，这些年也有过数不尽的脆弱、动摇和坎坷，困惑在胸口搁了浅，只是凭着一颗烙得炽热的心脏，跌跌撞撞头破血流将沉寂的低谷期熬过。
可他总忍不住翻来覆去复刻那些孤身一人对着荧屏度过的日夜，觉得它们并非是荒芜和空洞的。它们于潜移默化中和他融为一体，在他的性格和经历中打磨出针芒和棱角，充盈了他亟需填塞的漫长葳蕤的岁月。钢筋水泥铸就的城市拥抱了14岁起跋涉在通往平原的垭口的青年，把形形色色志同道合的身影拥挤进他空荡荡的世界，于是寂静的荒野被涂抹上绚烂的色彩，一轮巨大饱满的月亮升起，像宇宙睁开了一只温柔的眼睛，也不言语，只是注视他行遍更多人原本贫瘠得不生草木的生命。
蓦然回望，已经跨越万重山岭。
某幻把最后一块烤红薯塞进嘴，腮帮撑得鼓鼓囊囊好似松鼠。他伸个懒腰，整理口罩，裹紧围巾，把滑脱的墨镜架好。路灯将他的背影拉得悠长，仿佛一枚暗色的音符镶嵌在上海逐渐明亮的天际线边框。整座城市正在从沉睡中苏醒，逐次有条不紊地投入运作，而他只是顺着原路往家走，不紧不慢地，朝着尽头准备好热水澡的八十八楼。

这次下播可要睡个回笼觉了，他心满意足地想道。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