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上的卑微之地(2)

可是在家里我实在画不出更好的东西，孩子们放学了就在家里瞎捣乱，而且我家附近有两所学校，一所小学，一所幼儿园，上下课铃声和课间操的声响特别大，吵得我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而我又不想去出版社那里忍受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和电话铃声，所以自然而然地，我想到了那个悬崖上的小屋。
自从把工作室搬到高处，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每天除了画画，看点书之外，我就站在露台上看海，看日落。当火红的太阳渐渐坠入西边浩瀚的海水时，我有时会幻想自己插上一对翅膀朝日落飞奔而去，在浓烈温暖像蛋黄一样的落日中瞬间融化，连同光辉一起没入深海之中。这种想象让我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灵魂在一刹那抽离了躯体，俯视整个大地。我就趁着这时，赶紧画下一幅。
我沉迷于这种状态，时间一久，家里人都觉得我有点不正常。我基本上一周回家两次，拿几本书和一些食品日用品这些，后来我把想看的书全都搬到了小屋里，还囤积了差不多够我用半年的生活必需品。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家了，甚至电话也没打过几次。我疯狂地画画，累了就随便吃点东西，困了倒头就睡。时间与日期，在这里成了不必要的摆设，我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地板上到处都是被我随手乱扔的画稿，书籍也成垛地码在桌子、椅子和沙发上。如果有人来此，基本能看得出，我已经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

唯独傍晚的日落时分，我会穿着睡衣，不顾已然寒冷的海风吹拂，站在潮湿的露台上观看那美丽景色。只有在那一刻，我的心绪才是宁静的。
三个月之后，我觉得自己可以完美地交差了。我兴奋地回到家里，洗漱，刮胡子，整理头发，然后穿上漂亮的羊毛西装，带着我的作品去出版社。责任编辑和书的作者等一干人在会议室隆重地接待了我，我欣喜地观察他们那种翘首以待的表情，觉得这次一定会令他们大吃一惊。
我把画稿从包里拿出来递给编辑，他像迎接圣物一样，双手接过去，仿佛初次打开新生婴儿的襁褓一样很小心地拆开画夹。突然，他的微笑瞬间凝结了，简直就是一帧静止的画面，定格在了那里。他一页页地翻着画稿，表情越来越凝重，其他人也上前查看，纷纷惊得张大了嘴巴。我不理解他们这个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过于惊喜还是过于惊悚。书的作者拿过画稿看了几眼，转而怒气冲冲地对我说：“这就是你给我们的答案？”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难道我的画还是不能让他们满意吗？我走上前拿过自己的画稿，只看了那么一眼，我的大脑顿时变得昏昏沉沉，似乎一下子暗淡了起来。我的天哪！这哪是我的作品，这简直就是大师的杰作！我画的插图，竟全是落日的景象。每一幅都是不同时段的红通通的太阳西沉入海的画面，一帧一帧的，连起来看，就像是一部活生生的落日片段！

我突然笑了，狂笑不止。
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别的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