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壳之人》第一章——霓虹笼(2)

她回想着他第一次出现，浪荡的公子哥在树杈上盯着她。她羞红着脸颊退回小屋，阳光从门赤裸裸地射进整个房间。她感到有一道黑影在摇曳，她的心跳如同鼓点击得内心震颤。他径直走到她的面前，笑嘻嘻地哄骗未经人事的少女。她难以想象为什么她会跨上月光下他的车子……
蒙娜悄悄穿行出安置区，平滑的镜面反射来不甚明亮的光，水泥地面上突兀地扎着几棵树，街角女郎鞋面上金属物品在闪闪发亮。广场上传教士激昂的声音身后，全息耶和华的神像在身后扬起白袍。那个日子，那个被反复颂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信仰者终幸福，人终是上帝的羔羊，终将迎来上帝的宽恕。她回首仰望安置楼群。许多楼层甚至没点亮一盏灯，或是已经荒弃，或是窗户被涂黑。她继续前行，看见枯黑树木枝叉间萌动着淡绿的嫩芽。
商场前高耸入云的全息广告正如千千万万个过去的日子里所做的日夜不停地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蒙娜感到疲倦，蹲坐在路边，托起腮仰望。娜拉（《玩偶之家》女主人公，为争取自由平等而斗争）跨过门槛后沉重的关门声唤起难以想象的距离感、失落、迷失与渴望中。这种感觉阴郁、柔和但又不失童真。
她警觉到聚集起了黑压压的人头，高举着牌子的人众阻挡在门前。她听到了一阵阵声浪传来，相互叠加，如同漩涡将她卷入其间。

她身上的淤青使她受到猎手注视。看见她抬头望过来，烟熏妆下一双灰色的眼睛，好像一只惊恐的小动物，定格在迎面而来的车灯光束中。她被人群簇拥着，如同浪潮被不断推向顶峰。蒙娜听到了许多从记忆深处模糊能瞥见一眼的词汇，看着牌子上扭曲的虬蛇，听见“教育、家庭暴力、平等”等话语……
当应接不暇的霓虹闪烁起来，她慢慢走在回安置区的路上。狂潮已经过去，破碎的余波还在平静的水面荡漾。没有人群可以供她忘掉长久的苦痛了，你可以消失在人群中，忘记自我，只是存在。空空如也的包，只剩下几片药，她在“狂欢”中迷失了自己，忘记了揽客。她咽下了药片用来缓解门后将带来的黑红色的世界。药力开始发作，信号如参差瀑布涌过神经突触：她曾有美好的感觉，正如刚才，狂热，平静，漫步。
她轻轻推开门缝，门没有锁，她知道，因为她刚试过。但她没有钥匙，而门在她进来后就会关上，将铁棺变成冰冷坟场，一如往昔。而她看到窗外大片霓虹闪烁，放下了门把，有什么东西如鱼钩勾住了她，她给了自己个机会。她交出空空的包裹，除了口袋里的药片。闭上眼睛准备迎来炽热的拳头。
如约而至，她的身体在日日夜夜中熟悉了这股火辣。她感受到了折磨，内外在不断剥离、分裂。她想起他昔日的温柔，眼看着他的人格裂变，犹如冰川崩溃，碎冰随水而逝，终于袒露出最原始的狂虐。他需要她出卖自己来换得他的生存，只是加深了淤青便窝回床上。他要她关门，这是个机会，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