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奇怪的故事(2)
小和尚一开始不太会说话,一双黑曜石样的眼睛只会呆呆地盯着别人看,清秀的小脸就是块木头,一个比佛像更像木雕的人。这样的小和尚没有人会不心疼,庙里的人也没有问他的过去,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一个瓷娃娃一样的,连重活都舍不得让他干。大师们真是有像菩萨一样的慈悲心,总有香油客这么说,有小和尚的日子,香油钱总是会多上许多。
在一开始,小和尚待得最久的地方不是念经阁,而是供香油客参拜的前殿;他看的最多的不是经文,而是一个个信徒们包含同情的脸;他就先学会的不是佛的戒语,而是对于信徒们善意的感激。一遍遍的重复看见相似的人,相似的善意,相似的眼神,一遍遍重复相似的台词,相似的痛苦,相似的感激。
此乃善,他为众人共同种下的因,为他日众人结下的果。佛看众人,皆为无相;众人看我,应为无相。那众人于佛,非人;我于众人,是也。纵有万般滋味在心头,纵见人万千,乃只识一味。于其心,安。我即无相,无念,无人,众人皆成我,我便成众人。
又是一年的冬日,些许是日子冷了太多,难见信徒。这山也看着冷清了许多,前殿前的雪早已莫过小腿,只是这样的日子,扫雪这苦差事难,挑挑选选,只得让小和尚与另一老僧去还佛前一片净地。老僧毕竟年老,力不从心,扫了未到一刻便已气喘不止,只得进屋稍歇,到了日后才再次出现。小和尚脸冻得苍白,五根手指皆胀了近3倍。不过积雪少了近半,他扫了一日。
老僧怔了一怔,摸了摸小和尚的头,发了臆,喃喃自语道:
“明日怕雪会下一天,难净,难净。”
“何以净?”
“佛前难净,佛前难净。我等所为,不过心净。”
“何以净己?”
“不见佛。
小和尚呆住了,不是如木偶一般,而是人的困顿。
老僧似乎忘却了小和尚,忘却了佛,忘却了自我。他大笑,浑水从他身上渗出,浑浊,污秽,皮肤以一种难以理解的速度干瘪下去,状如恶鬼,面若慈佛。直至最后一丝光亮从老僧眼中消失,他的手都紧紧握着小和尚的肩膀。
毕竟还是小童身躯,扫了一日雪,又见他人这副大喜大悲之相。一时间,困惑,不解,厌恶,好奇,痛苦,压抑了一年的情绪在一刻爆发,发出崩紧之弦的破空声。
眼前闪过以为早已忘却的过望,有些不着调的兄长,骄慢的小妹,文静的阿母,不苟言笑的父亲,他们在对着他笑,他甚至可以感受到他们的体温,温暖的,温暖的体温,就像,就像,那日掉落雪地的红梅,炽热的花瓣在他的手心烧了一个大洞,烧穿他自以为是的正义,露出其中的自大,他用尽全力去抓,去挽留,最后红梅落在了雪地里,炽热的温度慢慢消缺,雪却一直在下……他的世界变得一片惨白,他闭上了眼睛,倒在了雪地里。
一片雪白,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眼,他看见,老僧的眼睛里开出了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