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第四章 讲演（下）(2)

“前两者这样的阶段性成果，至少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还将是我们的历史研究实现突破的主要途径。我们还将持续地如过去那般尝试发掘出新的证据，再对其加以研究，或是对以往的成果加以梳理，从而得出新的观点，逐步构建出新的理论，来深化我们对历史的认识。但后者这样的新思路、新观点将对我们应对历史学潜在的危机有所裨益，即使短期内看不到突出的成绩，也不能抹杀它们的重要价值。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台下的听众们只觉得陈先生那双明净的黑色眼眸里略略染上了些许兴奋，甚至带着些疯狂。当他小幅度地摇着头，低喊出他对新历史方法的强烈诉求的时候，每个人都想起了自己学习研究的经历，切身体会到了那种受限于资料不足的痛苦，进而愈加好奇他是否会提出一些新的观点，尝试解决这令人沮丧的困境。
他停了片刻，却没有提出什么“新方案”，而是续道：
“诸位同道，我们正在研究的，是被永恒的时光之河不断冲刷着的，被自然规律无情地掩埋着的，却又真切地反映着人类社会秩序流变的事物。这是一项艰辛而光荣的任务，我们的工作将为人类带来无可估量的价值，我们的名字也终将被铭记在我们所研究的事物之中。”
这一段话，安东尼的语速放得极慢，似乎在为后面的内容做着某种铺垫，却又似乎是这两句普普通通的话语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负担，让他需要竭尽气力才能讲出。听众们也都注意到他的异常，许多人一字字的记录下这两句话语，想慢慢体会陈先生的用意。这时安东尼用一种预言般的口吻，一字一字道：

“从此刻起，一切对历史的正确了解，都将使我们接近历史本身。”
这话本身似乎毫无意义，让全神留意他话语的听众们感到浓浓的困惑。可他却又郑重地续道：
“这将是我们对抗时光的重刷，对抗自然的规律，对抗历史学危机的出路。”
语毕，他含着微笑，深深地鞠了一躬，缓步离去。讲堂内外笼罩着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沉浸在他诡异的结句中，努力思考着他的用意。有的坚定地认为这两句平淡又显得矛盾的话语中藏着深刻的哲理，有待更深入的理解和探寻；有的则开始怀疑“陈先生”到底是真才实学还是装神做鬼，以致怀疑校方的知人之明。没有人注意到，随着安东尼一起远去的，还有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更没有人知道，他上扬得愈发明显的嘴角下，正淌出一道暗红色的血迹。他咳嗽着，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深，终于迸出一串明快的笑声，随即越加剧烈地咳了一阵。等到咳嗽稍有平息，他掏出一方纯白的手帕，一面抹去嘴角的血迹，一面低低开口：
“呵，‘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