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葵花秘闻录·陨星》(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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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驾崩了?”白渝行的心中顿时乱得如茅草一般,仿佛有横七竖八的线条从四面八方拉扯他的心,想要将它从身体里拉出来,飞过高高的天启城楼,越过缇卫把守的宫城,进到清冷的寝宫之中,透过束手无策的太医和披着黑袍的教士,亲眼看一看静卧在床榻之上的匡武帝白崇吉。这个被人认定一生只是傀儡的皇帝在最壮年的时候去世,留下的,是一个行将崩坏的帝国。然而人既已去,血脉中流淌的烙印唤起了最根本的感情。眼见辰月一日日掌权父亲却毫无作为时的愤懑,身为皇子却被软禁多日的怨怼,在死生面前显得毫不重要。一瞬间感情的潮水奔袭而来,反复冲刷记忆的堤坝,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朕知辰月势大难敌,然而诸侯林立尾大不掉,也到了当整顿的时候,朝中能做到此事的,舍辰月又有何人?辰月既是借朕大胤皇帝的名头,朕又岂不是在借用辰月的势力扫荡诸侯。这棍棒上的木刺终须拔掉,才敢放心将它交到你的手上,小渝儿,你可明白?”那是圣王四年,太清宫的后花园,粉红的荷花顺风在池中摇曳生姿,白崇吉牵着他的手立在满池荷花前,太监宫女们远远躲开这一对招惹不起的父子,连走路都比平时小心了几分。
“泥潭深陷,真是泥潭深陷!”衮冠斜斜立在白崇吉头顶,披散下来的乌发中隐隐能见到几根银针,一夜之间,君临天下的帝王仿佛老了好几岁,脸上挂着的不知是悔恨还是懊恼。那是圣王七年,百里冀刚刚在天启城下发出最后一声嘶吼。白渝行感觉他的父皇踏进一片陌生的领域,一个夫子教习的忠义礼节不会提及的世界。在那里,倾天的权势并不能让他得到分毫优势,而他的父皇,匡武帝白崇吉,在那里遭到了可耻的惨败。于是堂堂天子降格成了一个凡人,孤独地将自己关锁在偏室之中,品尝着失败的苦果,唯有他最亲近的嫡子能够让他将闭锁的房门推开一条细小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