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一只羊(2)

我不想开灯，开灯只能看见更多的孤独。唔。脱下湿哒哒的袜子。关上窗户。打开暖炉。暖炉发出橙色的光，但是不论它怎样暖和，我的心都好冷，冷得像雪地里一只蜥蜴的断尾。眼泪一滴一滴落下了，落在暖炉里，滋的一声蒸发了。
如果有一只羊就好了——放学回家的时候，我就会想着它在家里等我，想着它柔软的羊毛和羊毛里温热的体温。我会给它留一盏小台灯，它就躺在台灯橙色的光晕下等我，微笑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牵挂等我。我开门的时候，它会一下子站起来，欢快地扑到我怀里，它的重量和温度，都能恰好让我安心。多么棒的事情！我抱着它，用我的心贴着它的心——它们都扑通扑通地跳着，像极了我的小羊撒开蹄子跑过春天草地的声音，结实而欢快。我的小羊会用小耳朵蹭蹭我，我把暖炉打开，它在我脚边打盹，我就写写作业。等作业写完了，我们就一起上床睡觉，我可以给它讲很多故事，有森林女巫的，有小公主的，都是我外婆小时候讲给我听的。我不知道我的小羊是不是听懂了，但是不论我说什么，只要是我说的，它都是很开心的样子。跟小羊一起睡觉可暖和啦！它好听话，不打鼾也不尿床，我们可以挤在一起舒舒服服睡到大天亮。

我就这样想着，一个人坐在暖炉前，背后是如鬼魅般的冬夜。我闭上眼睛，轻轻摸着那床羊毛毯子，呼唤道：“小羊，小羊！”但是，我触摸到的不是柔软的毯子，而是一种冷而硬的东西，一种将我与温暖分割开的东西——我睁开眼，看见指尖触摸的地方，长出了可怕的鳞片，它们在我的羊毛毯上生长，细密而规矩，每一片鳞片都是如米粒般大小的半圆形，有条不紊却十分迅速地覆盖了整条毯子。那是蜥蜴的皮肤，黑得发亮，正用金属的光泽嘲讽着我的冷与孤单。
恶心。好恶心。那样如虫卵般密集，如金属般冰冷的鳞片，就在我的注视下，不可控制地占领我能看见的一切。用手指划过那些鳞片，光滑坚硬得像是被打磨过一般。为什么，我的后脑勺到左胸，都像是被挖空了一样凉飕飕地疼着？
鳞片爬满了床，爬满了衣柜，又爬到了暖炉上，使暖炉熄灭了。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只能看见那些规整如蚂蚁用圆规画出来的鳞片，反射着寒光。
我绝望而木然地躺在布满鳞片的床上。拉过那床轻飘飘的，如同蜥蜴皮一样的毯子，把自己裹住。心凉飕飕地疼着。凉飕飕的。我冷得睡着了。
我在初中学校的草坪上放一只蜻蜓形状的风筝，我的小羊在身边吃着草。四周的高楼大厦就像牙医的钻头一样可怕，但是我的风筝还是飞的好高好高，我才不怕那些高楼呢。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只有红色的风筝和小羊是那么清晰。远处，有人在向我招手。我把小羊拴在风筝上，不可控制地向那个人跑去。他是谁？我不知道，但是我还是跑向他了，把我的小羊留在了操场上。风筝不会让它乱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