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烧(2)

不知为什么，这匹马就像撞进我心中一个深秋的晚上，令我印象尤为深刻。以至后来我甚至对军队抓人充军的事一概不知，更不知晓那天自己是如何平安到家的，只有那匹马的形体仍在我脑中日久弥新，想再见见它的念头也愈发强烈。
又是一天傍晚，我传书与好友小柳，让他来街市寻我。此时军队已去多日，然而仍是人烟稀少，不知是此间乡邻生来胆怯，还是暮秋本便是如此氛围。我与他在这宽敞的大地上，顶着昏暗的光线并肩悠悠踱步。
我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问他，军队在村镇外的山野会不会有扎营。
他浅浅笑过，只是答说军队抓人充军自然情势紧急，定是马上要奔赴前线的，现在应是已翻过几重山峦。语毕，忽而蹙眉，转首问我家中情况。
我频频摇头，口中念着家里很好，心里却添上几分落寞心绪，此般感念委实该死，然而确是我心头真情，也不知是否面上表情太过招摇，小柳仿佛洞穿了我的念想，马上将话锋转向他家门前的那棵柿树之上。
他说现今柿子生涩，自是贪嘴不得，待摘下做了柿饼会拿来分我一些。
我忙回他不敢领受，然却听到一阵坏笑，他便拍拍我的肩说着柿饼是送给我相好的——

适才明白，他原来是着眼于恋爱的问题上。
我搔首说现在虽有了心仪的对象，但远没到能送礼的程度。他只是安静地听着，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等走过一段距离，他突然问我对战争的看法。我说战争本便是不义，若是有人爱它那便只是爱它的“恢宏”，爱它的“复杂”，爱它的“冷酷”，绝未想过其间腥气遍地。这些我都知晓，然而我仍是会瞧这样的人不起。
小柳将手抵在下巴上，轻点了几下头，开口问我是不是这样的人。
我回他我从未轻看自己。他又是默默点头，之后便直露地问起我方才讲军队之事作何。我先是一愣，之后便将宝马的事一五一十抖了出来。
他听完后思忖一阵，觉得我可能只是因为秋来的萧索对生气丰沛之物产生了眷恋。我虽频频同意着，但心中仍是没底。此时日轮已很沉很沉，一片红云伴随着秋风烧过了村镇上空。小柳抬头看看那片云彩，问我那像不像一匹骏马，我抬头观摩，只见一大片火烧云展示出马首与马蹄的形态，在高空中正变幻莫测，若是诸佛投影着一匹良驹在轮回之路奔腾不息。
我说像。小柳又问起我是否满意了。这时我突然觉得心中空落，恍如被扶上九霄，又在不远的将来行将坠落。我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并非对生命与外显美的消逝顿感疲倦。暮秋也是美的化形，它的美正是残害原先的美所生发的凄美感，我所神往的实则是生意与肃杀互相厮杀时迸溅的美的血流；而害怕的实则是隐藏在肃杀下那平静所磨合的庸俗，这份庸俗会成为一种慢性的苦痛，便似难愈的口疮，在隐忍中使人的精神无限逼近死亡——那倒不如不用隐忍，直接面对那份痛切，让庸俗自身破碎，当它破碎的那一刻便蜕变成美的模样，诞生是美，毁掉亦是美，美在爆裂，美成为了闭环，美完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