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少年2·波澜(2)
“真的是麻烦。”秦庸随口感慨一下。
一路开车到老家窑洞的坡底,就该步走爬坡了。秦庸之前就多次向爷爷奶奶抱怨过,说是住的地方离大路太远了,山坡又陡峭,每年回来过年的时候想多带点年货都没办法带,更何况两位老人爬上爬下的,也不方便。但是两位老人总是以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来打发这些抱怨。一家子也只好随了他们。实际上,在爷爷走后,村长就跟奶奶商量过,说她一个老太婆独自待在后山沟,怪荒凉可怜的,不如去搬到前山偏僻的地方,人多热闹,而且路又方便。但是奶奶笑了笑,没答应。村里的人都说秦老太婆厉害,敢一个人住在后山沟里。因为后山沟已经去了好几个老人了,所以村里人总是觉得后山有点害怕,更何况是秦老太婆一个人。面对这些议论,秦庸的奶奶总是笑着打趣道:“怕什么?这后山沟都是一家子姐妹弟兄,正好给我老太婆做个伴吧!”她黝黑的脸上带着光泽,就那么神气地说道,仿佛真的跟那些姊妹弟兄说过话一样。
奶奶的一生,是强硬的一生。
来到一座平桥,下方是一个拱洞。有一条两山夹缝之间的小溪从桥下方流淌而过,汇入前面的干流。事实上这条小溪的水位每年在下降。过去还能没住人的小腿,现在就只能大概浸湿脚掌。秦庸在右山坡稍微延伸出去的一片长满荒草的平坦地方停好车后,从后备箱里拿出这些天要吃的东西,开始走这段他曾抱怨过多次的漫长上坡路。这段路依山而走,越往高走,路崖畔就离谷底越来越高,那条小溪也被两边山坡上的杂草和大树遮住了视线。由于很久没人走过,路面上杂草乱生。坚硬的鞋底在裸露黄土坡上留在深印,带着这片尘土又压倒了一簇小草。秦庸走过,小草又挺立起来。路边栽着枣树,绿色的枝叶划过头顶,轻抚着回家的孩子。星星点点的小黄花也落在发间。这种枣树结的是绿色的枣,吃起来脆甜脆甜的,与那种大红枣特别不同。除了枣树,转弯处还有一棵特别大的杏树。从秦庸记事时起,这棵树就好像一直弯着腰、驼着背,似乎在跟每一个路过人打招呼。
小秦庸也多次骑在它的背上,伸出手用力去探被它高举着的橘黄色的熟杏。
杏树对面的,是傍山而修的一排三孔砖窑。窑洞的主人是秦庸爷爷的堂兄弟,秦庸得喊一声三爷爷,小时候经常去他们家玩。不过跟村子里的大部分人一样,他们也都去其他城市谋划生计了。
到这里,路才走了一半。秦庸没有歇息,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被塑料袋勒得有些酸疼的手,继续一步一步地走着。爬这道又长又陡的山坡,不能像在平路上那样走,不然一会儿就会坚持不住的。所以秦庸都是踩着外八字走的,身体略微前倾,整个人贴着山势,就会轻松许多,可以一口气走到山顶。
山顶上,就是秦家老窑洞的所在了。当重新踏足这片平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脑神经中快速传递,仿佛看见了窑洞门前驼背坐在凳子上抽旱烟的爷爷,旁边是正在门里门外忙前忙后的精神矍铄的奶奶,小秦庸就在门前的空地上跑来跑去,挥动着爷爷用长木板削出的木刀。然后小秦庸就转眼间背上了小书包离开,朝秦庸这里走来,一边走一边回头摆了摆手,那边的爷爷奶奶朝这边看过来,也挥一挥手,冲秦庸笑着。小秦庸走着走着,不见了。那门前的两道身影也越来越淡。窑洞的颜色在慢慢褪去,一切都被记忆按下了快进。秦庸回头看时,才发现除了刚生下来时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两三年,他和爷爷奶奶相处的时间并不多。长大后能够回来,也都是过年的时候。这两个老人啊,守着这间窑洞,应该快三十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