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陕的面(2)

回到家中，母亲将油泼面和蒜端来，他便蹲在门口吃着，远远地看见父亲一行仍在滚滚麦浪中蠕动。他端详着这祖祖辈辈传袭下来的吃食，红辣子，绿菜叶，微微泛黄、宽似裤袋的面条，并不是美味，却总能使人安心。
他放下面碗，眺望着远处的麦田，不知为何地流下泪来。
“妈，咱家有面包么？”
“你要吃那东西？”
“嗯，我们班同学都吃这洋人的东西······你先看，没有就算了。”
“我寻寻，前阵子你姨得是拿回来一个······”
母亲细细翻着家中的箱箱盒盒，终在炕沿上寻到了。
“给，这哪有咱家面好吃么。”
他接过来，就着凉水一口一口吞着面包。干、涩、苦，这味道远不及一碗油泼面的香，然而他仍是解恨般的硬啃着，奋力往下咽。
母亲摇着蒲扇，在门槛上坐着，佝偻着身子，望着远处的麦地——麦客们也都有人送去了面，圪蹴在田埂上大口咥着。“我和你爸都知道你想上学，想要有个出息，你也别自己窝着，有啥便说。你也不用在乎我俩，只顾自己去闯罢。”

他仍然只吃着面包。
“哎”，母亲又转身回屋里去，“等九月份，你再去县里上一年，实在不行了再回家来······咱家多少还有个一亩三分地呢。”
他停住咀嚼，回头看着母亲的背影投射在家里破破烂烂的脚地上，一步步仍然坚实，声音也浑厚。再看看父亲，仍是一片中最小的那颗蜗牛壳。在那一刻，他又拿起了面碗，但最终又放下，拿着面包回地里去了。
他终是走了，走了十年仍未回来。他将父母接到了省城，住上了洋楼，每天都有从外国进口的上好面包。
有天母亲突然说：“你把我和你爸接回去看看吧，这些年，他也总放不下他那油泼面。”
“怎地？是这面包不好吃？”
“么有······”，母亲站起来，往阳台外面走去，看着在花园种菜的父亲，“他从黄土里爬出来，怕是受不住这钢筋水泥了。”
豪华的轿车在陕北大地上奔驰着，车上一张破碎的全家福随着土路一起颠簸。扬沙之后是花花世界，而前程是那片未曾改变的村子。道两旁的白杨树依然挺拔俊俏，也没有沾染上半点黄沙。他把车停在村口，走下车去，一切未变，只是些许冷清。他那沾满灰尘的西装革履吓跑了几个窝在磨盘下吃面的孩子。村里少有的几个年轻后生都跑出来张望。他一回头，腿脚不便的父亲却一溜烟蹿了出去，直奔老屋的处所。等他走到，听到的是街坊四邻的笑声与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