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乐园轶事(2)

当然，所谓放生并不只是游鱼入水这么简单。在此之前，称名、忏悔、皈依、念佛、回向，这些念诵的内容缺一不可。等到鱼儿入水，至少还需用精米白面仔细投喂一番。如此举动，让人们深受感化。不少人也开始有样学样，只可惜他们中的大多数诵不得真经，更不懂什么佛门仪轨，于是便退而求其次，静候比丘们法事的消息。只等高僧放生时候，自己能够觑准目标，将事先准备好的食粮尽数投向那些重归池水的鱼儿们。如此一二来去，“打投”业已成为一种风尚。
而在鱼乐园里，起了行市的鱼儿们则开始分起了三六九等。这里起初还是觅食谋生的小世界，尚需凭本事自寻生机。但随着“打投”的不断介入，鱼儿基本不再需要主动出击，只要样貌夺人眼球，自有源源不断的食物送到嘴边。 鱼乐园四周的和尚们很快就发现了这种趋势，当即做出了改变。在放生典礼上，人们再难见到鲫草鲢鳙这类常见的家鱼，取而代之的，是经过精心培育的五彩金鱼，亦或是从海外引进的稀罕品类。虽然孱弱不堪的它们并没有多少的生存能力，但只要游进了池子，便绝不会出现半点水土不服的颓态。外表上的优势已足以获取足够的青睐，而除了样貌，它们还能通过跃出水面这样的行为获得额外的关注。

好鱼者、恋鱼者、还有寺院某座偶像的拥趸……除了每日的“打投”，他们还时常驾船在池中巡视着鱼儿的一举一动，一旦见到游鱼跃起，便全都大声疾呼“绝了！绝了！”。这一阵阵高亢的呼喊，好似真言箴语，响彻云霄，久久不散。霎时间，池中锦鳞缤纷，竞相腾跃，流光焕然的鱼乐园大概是变得愈发标致了，绚烂得令人神往。
有人本着众生平等的念头，因为向往池鱼之乐，便贸然踏进了这方池塘。只可惜她们不是那些鱼儿，不知池中深浅，自然也难以把握自身。当池水波澜初起，她们已经花容失色，不知所措。本来与彩鳞嬉戏的念头很快就因为半路杀出的泥鳅鲶鱼而打消了。而那些滑不溜手的粘腻生物占了便宜，竟还兀自在下面钻来钻去。只可怜那些堕入彀中的小人儿，她们自觉受辱又迫于宗教淫威，大多数人踌躇再三还是选择忍气吞声，纵然有极少数人将自己的不幸说出去，基本也完全淹没在鱼乐园拥护者们的反对浪潮声中。
当红高头、青龙睛们登上鱼乐园的顶点，开始摇头摆尾的时候，潜藏在这方池塘水下的危机开始隐隐显现。
逆理悖道，天必厌之。
水位下降，水质混浊……人们发现这些变化时，鱼乐园的水位已经很低了。暑期的晴天并不是造成现状的主因。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几日官家的示警，人们才终于开始正视这一问题。也许是因为那些金鱼都在拨弄水面，泼出了太多水花；又也许是因为那些穴居鱼类一直在无节制地向下钻营。总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鱼乐园的水位就一直在缓缓下降。只不过池塘下的地形复杂，当某一区域某几条金鱼搁浅的时候，游人的注意力往往都集中在了它们身上，再无暇顾及其它。而寺庙的和尚也会派几拨人挑着水及时赶来救援，但凡搁浅的鱼儿活转，这波危机自然就算是过去了；即便死了，在人们感伤之后，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新品种等待放生。这几次三番的折腾之后，大家似乎都开始习以为常这样的渐变了。习惯于池水的日益混浊与干涸。如果不出意外，这座满目光鲜的鱼乐园还将继续消耗着自己，直到完全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