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公钟】观月(2)

正如我不曾想到是他，他看见我时，我从他面上捕捉到了几分错愕与局促，又被极快地收敛，换上一副不达眼底的笑意。那是一副假面，试图在我与他欲掩藏的情绪之间垒起一堵无形的墙，不见得真的能遮住什么，可确确实实是将彼此隔开了。我并未先他一步发声，仅是微微蹙起了眉。至冬国的「公子」不该出现在此处，但我却隐隐猜到了他为何在此处。基于往生堂和愚人众的合作，我与他相处有些时日。惦念深藏在骨髓，忘不了、解不开、化不掉，也不可说、不必说、不愿说。心照不宣地，他也不曾向我询问出现的缘由，只是含着笑与我寒暄，仿佛只是如同往日在市集偶遇一般。
“钟离先生近来可好？”
“自然是极好的。”
成为凡人钟离后的生活不可谓不闲适。除去帮衬往生堂庶务，平日不过听书遛鸟赏花品茶。无政事相扰，无旧负缠身，偶尔还会陪伴旅者行走璃月四方，哪里会有什么不好的呢？可若当真是好？倘若当真是好，又怎会在夜半时分造访此地，借一浮生逃浮生？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不过是心绪难平。
我张了张口，解释似地与他说道：“我以为你已回至冬去了。”话说出了口，又觉得这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便止了声，沉默着与他并排落座在石亭。他也归于缄默，与我同望着天边的月，听风轻叙。山间的风挽来一片云将光亮遮没。或许最初是无意，也可能从始至终皆是有意为之，我的指尖触及了些许温度，属于至冬武者的温度。记忆中，此刻的寂静似乎是在道明真相之后我与他初次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处。零星的温度竟令我一时不舍得放开。他大抵是见我未多有抗拒，温热又沿着指攀至手背，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将念与欲无声地向我倾诉。

这叫我如何回应？月揭开了云，再次将身影显露。我与他都是明了的，却偏生不愿说破，不能说破。可分明已是这样接近，近得好像只需各自再向前一步。只是一步，（神与凡人之间）犹如天壑。我常想，究竟何为人间？何是浮世？看了六千年，终不可知。我向往那一瞬花火，但那不属于我。他仍试探着捏住了我的手掌，勾画我的指节，仿若潮水荡过礁石，激起银白的水沫。罢了，片刻的贪恋权当是月影下的梦。我反手去与他十指相扣。他之所愿何尝不是我所念？只是不行。执棋者与棋子从来不存在于同样的高度。我如何与凡人相像，也终究与他不同。我能察觉他的目光在我面上流连，而我仍是望着清朗的月、望着涌动的云，仅有相牵的手愈发收紧。
一夜无话。
月沉时，我将离去。荒唐一夜只作旧梦飘散。在我的背影消失之前，又可能是已经消失了，他远远喊道。
“钟离先生，你还把我当做是朋友吗？”
……
是的，自然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