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2)

渐渐的感觉到了琴键的柔软。我明白了之前那些不懈练习的意义——在反复的弹奏间找寻融入音乐的那份意境。琴键的质感，其实是由人的内心决定的。当你用手指与力道与琴键碰撞时，只是在陶瓷上浅弹而已。只有在那份相应的意境中用心灵去抚摸琴键，才能感到属于它的那份柔软。渐渐地当手指点触到键面上时，有一种融合的感觉涌上心头，洁白的键轻轻的打理着指尖的纹路，仿佛想将百年前作曲家的感情得以诉说；漆黑的键拥抱着饱满的指腹，好像在从我的身体里汲取温暖，来延续那份热度。只有在与琴的对话之中，我才能进入那份境界。在那里，感知并不仅限于人的五种器官。透过听觉和触觉，你能感受到更为纯粹的东西。不论你所演奏的曲子是热烈而华丽繁杂的，还是冷清而优雅安静的，你都能感觉到琴声是一种没有杂质的东西，如同碧蓝天下渗透着阳光的琥珀，如同湛蓝大海上跳起的荧光的浪花。
意境来自于琴声，琴声却又属于那份意境。在这轮回之中，仿佛从这尘世中救出了自己。
行至琴技巅峰的时候，对琴又有了些别样的感悟。曾让双手终日在键上交错，盘旋，律动，想要让绝世的旋律萦绕在我粗糙却又不乏细腻的指尖，但也只是让几个虚伪的音符乏力的消散在空气中。可在那晚我的想法改变了。躺在床上许久不能入眠，干干的看着月光映在条条粗纹的指甲上发呆。月亮缓缓行走，那抹皎洁消失在我的手上时，莫名有了去追求的想法。我起身行至琴前，开了弱音，伫立在它面前许久。披着光的漆黑世界和我一起斟酌着，也和我一起选择了月光曲。光打在了琴键上，是白色的，如同初识钢琴的那天中午的一样，只是不来自太阳。舞动的双手也在月光下泛着一片清白，与它们之下的黑影追逐嬉戏，相互遮掩着。这黑白相间的四只手渗透着琴键的颜色，将月色写进琴边的空气中。我逐渐合上了疲劳的眼睛，却看见了大海。月亮挂在漆黑的天空上，将大海涂成了一面镜子，渗透的屡屡月光再干净不过了，让大海泛起一种略含着透明的洁白，我的音律环绕着月色，与流动的浪花互相观望者，想永远的记下对方的美丽。

曲罢我惊叹此次演奏竟是那样动人，相比平日有如此般飞升。恍惚间想起了看到过的一句话：越是刻意的追求，越是达不到。我释然了。至高的音乐已经从不是靠追求得来的。当成为音乐本身的一部分后，它也自然的会到来了。我再也没有忘记那个夜晚。那抹白色永远的写进了我的记忆里。
时常有同学在楼道的琴那里攀比所演奏的曲子的级别，令我觉得玷污了那架琴旁边的意境。当年作曲家用琴演奏这些曲目的时候，一定有着更崇高的意义。若仅以难度来看待琴与音乐，不免浅薄了些。琴绝对不是炫技的工具，而是追求美的媒介。没有什么能达到绝对的美，琴也不例外。但用琴在探求美的路上行走时，所收获的意义便已经足够珍贵了。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在美学的尽头有谁在等我，但那段用双手在琴键上书写幸福的时光，已经美好的足够能与渗透着月光的珍珠相提并论。后来一旦那架琴映入视线，心中就会有动人的音乐响起。清脆的，有力的，让情感在空气中弥散，听那旋律上扬，下沉，画清那时情思之人的新路。律动的音符点缀着平缓的意境，莫名的带来一丝禅意。明明深知琴永远不能触及美的全部，但在望向琴的瞬间就总觉得，美就是琴，琴就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