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化（上）(2)

然而我终究没有做。不是怕脏，就算是脏，也可以像小时候一样，用树叶或树枝之类的东西。但是我就是不愿做，准确来说，是有什么阻止了我去做。我抬了抬头，时不时有人走过我身边，很显然，只要我去救蚯蚓，一定会被看见。说不定还会因为奇怪的行径而引人注目。这个想法一起，我越发不愿去做了，甚至到了恐惧它的地步。
“小孩的特权”，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我已不再拥有的名词。好吧，果然救蚯蚓这种事，只有“特权阶级”才能做得到。我已经没法做了。
好了，再羡慕童年的自己，就又要陷入感伤了。我匆匆朝蚯蚓投去含着抱歉的一瞥，又一次拉低了帽沿，加快了脚步以弥补自己滞留的时间。 
在咖啡馆落座后，又闲了下来，我一把摘下了帽子和口罩丢在桌上，解开了为了出门而精心扎好的低马尾，就这样披散着头发。面前摆着昂贵的摩卡拿铁和提拉米苏，我却没有即刻品尝的欲望。
邻座的人有些吵闹，聊的话题也相当无趣，我低声——虽然以我一贯的嗓门来说是正常音量——丢下句刻薄的品论，但还是被听到了。唔，我确实不适合说悄悄话，根本学不会那种只发清音的说话方式。
现在，那两个人给了我怨恨的目光，但我早就对惹怒别人不以为意了。我脑补出了他们目光中的含义，转换为了语言，然后在心中以“这是还给你们的”为刃一刀砍了过去。我想象着他们话梗在吼咙里说不出来的“血溅三尺”的惨相。我得意地嘬了口咖啡，润泽了下干涩的喉咙。

不知道是不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我丢掉了“小心别让别人心里不舒服”这个包袱，就算是被人影响的，说不定也是我自己要学的。这样实实在在地便宜了我，让我轻松了许多，却也揭掉了那个只有在我试着自夸的时候，才会被我自己看到的，被我称为“温柔”的标签。
算了，管他的，吃蛋糕吧。可可粉和着慕斯化在了口腔里，燃料的供给让我得以在心中点起一烛光明，甜蜜和微苦果然是天生一对！我保持着一口蛋糕一口咖啡的节奏吃着下午茶，恰达好处的每一口使得两者同时被我吃完，没有哪一方因为剩下过多而需要特意去解决掉。我拿手背抹了抹嘴，犹豫了几秒，还是没忍住，像狗一样舔掉了手背上的残余。奇怪也没办法了。
吃饱喝足的我掏出了笔和手帐，催促着文字们识相的赶紧自己滚出来，让蚯蚓爬似的痕迹从笔尖流淌到纸面上，继续蚕食那剩下的空间。黑蚯蚓有时会被我涂成黑坨坨，导致实质上写作的进度慢得要命，这不免让我感到心急如焚，更加顾不上自己写的还算不算字了，只得掏出些心思去抵抗拍桌子的欲望。
真的，时间不多了，不快点写完不行啊，我无声地呻吟道。
然而，越是像这样急着写完的时候，反而越是会出现一个点，让我提不起劲往下写，明明已经挑出合适的字眼了，往上套一下就能解决，我却始终写不下去。这样与那个点僵持了近半个小时后，我放弃了挣扎，把笔重重地摁在桌上。我先前还很怨恨太宰治没把《goodbye》写完就自杀了，现在我倒是多少有些理解他了。有些时候，即使是想完稿也没法去写完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