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2)
车如流水马如龙,骚客权贵的屐履车辙将这里的地面都压薄了三寸,青石板若有知,大约也是可以分辨出各中差别的了。
自然地,除了“卷上珠帘总不如”“赢得青楼薄幸名”等等浓辞艳赋般的咏叹之外,也免不了些许闲才工于此道,流连之中亦不忘拟出一份花榜,排出榜眼探花云云,大有当了一次主考官大人的意思。时日久了,三千佳丽亦有耳闻,轻歌曼舞间便携上了几分争宠的味道。
只是无论怎么争,个中翘楚最多也只能屈居在十四的位置,榜眼到十三名,前十二人仿佛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横亘在她们与“花榜状元”的称号之间。
牡丹、茉莉、香兰……含香阁的每一姝都独占一种花名,从红梅到水仙,热烈而高傲,却从无人指责她们亵渎了花名,相反的,反倒更像是花藉人颜,独秀于千枝万朵之中。
十二花季,一时一人,各擅胜场,美地风华无际、不可方物,教人不禁感叹造物主实在太过偏心,竟将这世间凡人可以想到的明媚之处都毓于这一汪殃国殃民的祸水,仿佛天下姿色一石,十二人便分去了五斗。
而剩下的五斗,则独属于花榜的头名,芙蓉。亦是花名,却遗世独立,超然于其余十二姝之上,匿与含香阁的深闺,从未有人得幸在五月十五——芙蓉开得最盛的仲夏之夜——以外的日子瞥见过哪怕一眼的照影惊鸿。
而每到五月十五,依水而建的含香阁说是摩肩接踵都不足以道出当时的盛况。于是乎,含香阁便直接在青帛河中央建了一座十丈见方的金丝楠木台,像是一片巨大的莲叶,承托着在其上盛放的芙蓉。一掷千金,每年也只用半个时辰而已,代价高得令人咂舌,却也足以看出芙蓉之于含香阁的地位。
故而青帛河两岸的街坊每至仲夏,必然是人满为患,酒肆商埠亦藉此横赚一笔。繁华如云,一层叠一层,直追昭阳的御街,甚至犹有过之。而远在昭阳的那位人主,相传亦曾微服驾临,只为一睹那一抹有如忘川之水般的惊心动魄。
遥遥望上一眼,三魂七魄便已被摄去,久久驻足,不曾醒。良久回过神来,那位人主只是喟然,大抵颇有“我生君未生”之恨、“此恨绵绵无绝期”之感。归去昭阳,六宫粉黛空守了一个月的冷殿,不曾听闻半点临幸的辘辘车音。
细算来,今年的日子也快到了。
才入了四月,含香阁已是忙得不可开交,一二十个小厮将上一年落下的灰尘浮粉抹去,将那十来丈见方的小木台擦了又擦,直擦得其上都起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