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机器人的复读机(2)

老人迷迷糊糊，逐渐陷入自己的回忆，再难与她搭话，我仍记得你头一次弄坏早餐，有点糊了吧，其实也蛮好。那时候人类数量还多，这种事常发生，我吃下去了，味道其实也并不差，当时我恍然察觉，你和人类一样呀，也会犯错，也有小失误，我容忍你，你也容忍我，我想我们像一对情侣，哈哈。
机器人无言，那次事故因是它发生了极严重的系统故障所导致的毕生耻辱，此刻，它的表情自动演化，精致的脸上映出一片霞红。
老人的音量越来越小，机器人听得见，听得清。
他呼吸，揣着气，却猛地喷出参血的鼻涕，她当即掏出纸巾，替他擦干。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问道，我马上要死了吗？
机器人回答，十分钟内死亡的几率大于百分之九十。
老人说，我挺不舍得你，你陪伴了我这么久，我将你视作我的家人，而你也愿意陪着我这么一个家伙，甚至临走前，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留给你。
机器人说，我们有合同的。
老人笑了，把自己笑得咳嗦。
月明，是夜。
星点缓缓升起，老人的生命渐渐飘无，自肉体中脱离，于灵魂处消散，然后在某次记忆的迭代中被删除，这就是死亡。
机器人后知后觉，作为家政机器人，它并不会处理大型尸体，几分钟而已，它平静地消化了这一现实。

它自言自语着，可惜我还是没研究明白人类，我的任务要失败了，成为人类真是太难了。
在一旁，他面容安详，细看，眼角热泪微凉。
他剩下半句，不过我仍给你留了礼物，在柜子上的盒子里，或许你能从中找到你想要的。
尚未开口却已陷入沉默，遗憾从此与他无关。
眨眼寻常。
是该先感到惊喜还是先感到意外？再过几日，它将被强制转移回机器人本部去，在今天在收拾他遗物的时候，女机器人偶然间找到那个盒子，得到那台礼物。
捣鼓几番后，原来是电池没电，手忙脚乱一番，他熟悉的嗓音很快传了出来：嗨，当你听到的时候，对不起啊，你知道的，人是很容易死的动物，请不要悲伤。
听我说，成为“最后一个人类”之后，我总会不由自主的想，大概世上所有的工作与娱乐都是用于消磨时间，因为这世上大概只有两样东西填不满，往后的日子与心底的孤独。
非常抱歉，你或许不懂吧，我们人，纯粹而又复杂，群居却常独处，明明周身尽是同类，思考时却只剩自己。
唱歌不敢大声，恐惊外人；嘶吼却要放纵，仿佛心声。
而世上哪种痛苦，能匹敌“同类中的孤独”？
我想，也只有“这世上一个同类都没有”了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