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2)

俞公执扇的手微微发抖，但还是镇定地回击：“圣人并非天生是圣人，在此之前也难逃世俗的历练！一朝醒悟，超凡入圣！”支先生哂笑：“俞公在世俗的历练下沦落至此，何不早日醒悟？”俞公气得拂袖而去，生硬地留下一句：“君子秉性不移！”
说实话，俞公往常与他人争论，很少有占下风的时候，偏偏就是这个支先生，总爱变着法子揭他的短，就算说不过他的时候，也能变着法子打回圆场，然后自诩这次平局——仿佛他俞公就是支先生生活里不可多得的乐子；但是想到支先生也有与他同仇敌忾的时候，他又对他恨不起来。
那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俞公讲黄天荡、讲小商河，讲到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人群慷慨激昂之际忽然就冒出个不和谐的声音：“就这怂到骨子里的宋廷，你也好意思为它翻案！前有拓跋焘搞汉化，政通人和；宋朝皇帝老儿铁了心要姓完颜，你说他姓岳的是不是破坏民族融合进程啊？”
好家伙，堂堂民族英雄岳武穆，如今却被扣上了什么破坏民族融合的帽子，真是岂有此理！“宋廷要是真有治理天下的本事，怎么会丢了燕云十六州和百姓，往南边一跑再跑！要是大金不被夹攻而得了天下，我们现在怎么会那么积贫积弱？”俞公正欲发作，那个声音又嚷起来。糟了！俞公心底大叫不好，他忘了脚下这片土地很早就划出了宋朝的版图，这里的乡民也由于历史原因缺乏对宋朝的认知和认同感，那人这么一嚷嚷，竟带跑了一众听众的思想，人群中“就是就是”、“有理有理”的嘟囔声此刻在俞公听来分外刺耳，他用手指指着那个闹事的人，一向意气风发的利嘴此时却一直打颤、吐不出一个字来。

“看阁下气宇轩昂，才学非凡，对人对事颇有见地，想必也是个读书人？”支先生挤出人群来到书摊子中央，开口几句话便透露出大师的气质来，霎时间稳定住了骚动的人群。“正是。”那年轻人双手抱拳向支先生回应了一番，但是眼睛藏的轻蔑和嘴角透露的不屑不会骗人，看他的样子，已经准备好了接受支先生的阿谀奉承。
“数典忘祖，你也配称读书人！”支先生一改神态，声色俱厉，“所生汉相，所流汉血，所着汉服，所阅所读，皆为汉字汉语；我汉族文化，千年不息。你既学诗书礼教，懂得文史兴替，又怎敢屈尊于蛮夷！俞先生刚刚说到杨再兴，他是折服于岳武穆的豪义，并非武力；你也说到拓跋焘，那是夷人敬我汉文化之典范。一个民族的强大并不与族人驭马、砍杀的能力相关，你作为读书人竟不知道这个道理？看来，你这面对蛮力就肯低声下气之徒确实需要好好补一补。”缓和了一阵子的俞公惊异于一直看不上他的支先生刚刚竟称呼他为“俞先生”，更惊叹于支先生心中对大是大非的泾渭分明，此刻的他只想着平息这一场闹剧，便用陆游诗作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好！”这一次，听众们无一例外地站到了他们这一边。
时间常在不经意间溜走。几十年来，小镇上的人们的认知从一片空白再到后来知道了孔孟老庄将社会看了个透彻的深邃、知道了大秦东出后帝国崛起的神威、知道了汉家王朝英明传世、知道了大业隋炀魂魄在运河的流转溯洄……人们需要俞公，就像航船需要导向、庄稼需要太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