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16)

风吹在脸上，麻酥酥的，睡意朦朦的。九天九夜，它就向一个方向流着，好像累了。
世界是一只大鸟。它张开翅膀，下面就是风；它挥下羽翼，上面便是云。它起起伏伏地向前方飞着，忽而把身体掼下无边的虚空，忽而把头顶抬上云海的波纹。好像风已经顽皮，忽大忽小似的。
我的头还抬着，被灰积了一季的眼眶还撑着。夜的云海，仍是寂然的：溶着几点星的纹路，散着几丝月的光华，而升起的北极星是不是太高，它去哪儿了。
风把云朵撕成棉絮，软软的，碎碎的。于是云海的下边也有些漩涡的样子，断断续续的。
我并非不回想，只是回想只会留下伤痕。云上的城堡，肯定还在飘着。只不过，再没有云在破烂的铁窗上积压三层；只不过，再没有神在拆烂的城墙上一命归天。也再没有我在破旧的城楼上忧郁地眺望，也再没有那滴血为了北极星顺着大殿的柱子，淌下。

金色的圆顶，在月夜里除了冷，还是冷。冷的光泽冰冻了云海——我想云海的表面有一层冰凝着。
我逃走了，我是胜利的失败者。顺光漂流，却依旧流浪着。
神被禁锢着，人在流浪着，天涯海角在等着，真正的神是不是又要戴上枷锁。
我是曾经安生立命，我是做一颗种子飞落在我的山坡头，在贫瘠的土地里，扎根，发芽。但是风一直吹着，东西南北无远不到，天上地下无处不有。
我告别这个山坡，去另一个；我放弃这片土地，去另一片。风载着我的使命，我随着使命游走在世间的天南地北。
可是，我挥手的时候，就知道我可能再也回不来。我回首的时候，便会看见那个山坡在一瞬间老了几十年，皱纹爬上面庞，老茧钻进手心，两行老泪在龟裂的土地上艰难地滑落。它行将就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