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之章（一）(3)

夜幕还没完全消去，像蒙了一层纱似的，灰蒙蒙的。公园此时还沉睡在薄薄的雾霭，渡鸦与水鸟之类的飞鸟疾速从水面掠过，或惊起几片涟漪，叼起鱼儿预备当作早餐，或驻足泥沼，低沉地发出吟声，悠悠地回荡在池塘上空。夜露密密地凝结在锈蚀的游乐设施表面，而杂叶丛早已没过半人高。
总而言之，这座美丽的伊甸园还睡着觉，做着梦哩，尚未准备好，迎接寂静无人的新的一天。
就在这时，在渡鸦与水鸟的叫声，突兀地从河岸传来的时刻，我遇见了那群亲切可爱的小恶魔。
一位年长的，教师模样的女子领着那亲爱的一群，像是幼稚园的孩童一般，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的雀跃与欢欣，安静地列队从水面上的吊桥徐徐走来。她们的面孔与轮廓，从沉沉雾霭中逐渐显形，明快的脚步，还有她们那温暖，澄明的灵魂。
我们相遇时，仿佛彼此熟识已久的故人一般，竟没有感到丝毫尴尬。我向她们道出亲切的问候，她们回我以礼。很快孩子们四散开来，在这梦幻的庭院里成群结队地探索起来。
孩子们在斑驳破旧的游乐设施之间穿跃着，刹那间，这座游乐园仿佛时光逆流，变得光彩耀人；恶魔们那雀跃不已的心绪仿佛与这些破铜烂铁共鸣似的，令这些老家伙们决心挺起腰板起来继续工作。不知不觉，原本在一旁看着的我，竟然加入了他们中，成为游园的一员。望向水中，我的外表竟与恶魔们变得相似起来，令我一时动摇而疑惑，这莫不是这群亲爱的恶魔们独有的魔力？长年奔波在夜色旅途中的我，被那虚无缥缈，诅咒般囚禁着我的那所谓终点而牵绊；啊，竟有幸结识这群亲爱的精灵，加入他们，短暂地成为少年少女们的同伴，我竟是何等幸运！

那原本领队的女子，此刻成了十四岁模样的少女，前来陪伴我。古旧的吊桥横亘在水面上，中间的木板浸入水面以下，湿漉漉的并且发出声响，教人担心它不知何时便会断掉。少女的面庞，遥远记忆中姐姐的温馨笑靥，童年青梅竹马亲切的欢声笑语，四月初春时节遇见的初恋，重叠在一起，交相辉映，并且令我沉溺，大抵也是恶魔的魔力吧。
不知何时，月亮重又高高地转回我们的头顶。我这才惊奇地发现，恶魔们渡过的时间竟是反向的，她们在孤独中从黎明溯游回午夜，是因为畏惧白日的光明么？与她们结伴的我，时间也溯回了下半夜。
啊啊，漫无止境的下半夜。
迎着夜风，我们蜷缩在高台上的一处洞口，幻梦中，少女的温情与世界的静谧祝福融为一体，形成包围我的网。她美丽的长长的睫毛扑闪着遮住眼睑，温柔的吐息与发梢拂过我的脸颊，令我心驰神往。我们尽情地，欢快地交谈着旅途的故事，世界的过往与传说。冰天雪地中的无尽寂地；冬雪之中显形的精灵幻影；居住在暗夜森林深处的魔女；葬身灭世洪水中的兄妹…⋯
突然间，像灯火被熄灭的刹那，冰冷的一滴堕入我的眼眸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