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太君(2)

他说得十分动情，但我丝毫听不出他语气里带半点感伤。听起来那更像是憧憬与希冀。就当我决定将话语权交还给他时，恰巧老人许是品味着板与唱回忆中的快乐，也并没有说话。我们两个人就这么坐了好一会，直到我觉得在午后两点钟的阳光中舞动的微尘，动作都有那么一丝尴尬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您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来酒吧呢？”
当我话音未落时我就已经后悔了，因为老人眼中闪跃着的希冀的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老人微一定神，从回忆中把自己放了出来，微微看着远方顺着房屋缝隙中以一种学名叫作丁达尔效应的理论照射下，又灌进浅绿色落地漂窗的阳光，淡淡地问道：“你又是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来的呢？”
不知怎么，我突然有一丝隐隐的不安。我感觉老人可能是生气了。
“我，我是和朋友约在这里见面的。他要来取这个，就是您说的中阮。是他让我帮他带来的。”那个老人光是坐在那里就会给我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来也最想理解一下现在年轻人喜欢什么。”他好像也发现了我的局促，又看向了玻璃窗。而我也的确趁着他把目光移开时稍稍松了一口气。
“前几天吧，有几个年轻人通过我过去的老朋友联系上了我。说他们特别热爱曲艺，那个他们叫什么的古风，想要来拜访一下我，希望我可以指点一二。”
“年轻一代中有热爱这一行当，又肯向前辈学习这多好的事啊！”我又再一次没忍住打断了老人。然而这一次我并没有在他那里感受到半点情绪波动。

“是啊，那些小姑娘，小伙子们特意带着东西来请教。又唱又跳一路十三套下来想让我指点一下。我就跟他们说呀，说，说对不起，你们这个我指点不了，我不懂你们这种艺术，我学的东西里没有这个。实在对不起了，东西你们拿走吧，你们白跑一趟了。”老人依旧很平静，就像我面前这杯郎姆酒一样没半点波澜。而我却恰恰相反，听着且享受这种老人不懂的艺术的我没资格为老人感到不平。而我又确确实实为他感到一阵阵惋惜。
“您可以指点一下别的方面啊，老先生！像什么脸谱啊别的什么的，美学总会是相通的。”
然而，我的话就像一支深水炸弹一样，让老人瞬间不再平静。老人的眼里突然闪烁起了光芒，但那种光芒与之前回忆中的希冀截然不同。这已经近乎于狂热了。
老人猛得抬起头，“你知道闻仲吗？”
正当我在思索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时，老人却并没有理会我，兀自地说了下去。
“纯阳赤红六分脸，头生三目，使一双蛟龙所化雌雄鞭，奈何命损绝龙岭。”他说得很激动，我却并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老人突然间莫名的举动甚至让我有点害怕。
“来来，来，我让你看看闻太师是什么样子。”
老人一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向后扯，仿佛要把自己脸上因岁月游走落下的年轮拉平，另一手竞拿起一根调酒用的搅拌棒，蘸了他那杯马格丽杯壁上的红色糖浆开始在脸上勾勒。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他是要把闻仲的脸谱画出来给我看。老人无比熟练地描绘着他的脸谱。我本想马上阻止他，但是又不知为什么，我最后选择了在一旁静静看着他胡闹。老人终于描完了最后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