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2)

应该是对我始终有些照顾的缘故，令我毕业多年以后也时常挂念她。而我怎样也回想不出什么感人至深的师生情的故事，只隐隐感觉到：似夕阳将近时，高楼大厦间，一扇扇，一排排玻璃窗反射出的迷人的橘色光晕——带给这世界的微妙的永恒感那样，我和老师间的情感已经超越了师生的界限，她很多时候都把我当自己的孩子对待。
每个班里都会有几名活跃的学生，我是其中最敏感，最想博得别人注意的那一个，我想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张老师注意到了我。我从不认为我自己有多聪明，但她一直坚信我是那样的孩子。我从不要强，几乎是胆怯的，她却一直对我有着很高的期望，有时只是一张满分的单词小测验，她就可以在办公室像个得意的小孩子一样和同事们打着保票说我这学期的英语成绩肯定没有问题，好像是她取得了怎样了不起的成就；观摩性听课的时候，她会笑着叫我的名字，尽管她可以叫那些远比我出色的人的名字；还有课堂上那些背诵竞速——可是那时我的记忆力已经严重衰退——事实上不管怎样努力我都难以背诵那些文章，最后只有我自己立在背书声中，双手吃力地端着书。某一次，又只有我定在炫耀的窃窃私语中，稍稍沉下挡在面前的书，我暗暗看了眼张老师，她没有像别的老师那样做出厌恶的表情，把我晾在一边，彷佛那样可以证明一个人从没存在过；

在她的眼神里，我惊奇的发现了一种光亮——一种黄宝石般的光辉，她凝视着我（那时我也在凝视您啊），声音那样亲切地问我道：是不是已经开始背第二篇了——我不知道当时我到底是怎样把“没有”这两个字说出口然后心安理得的坐下的。但我知道压在我心底的难过一定比您多——远多过您无数次的耐心落空后的失望，也远多过您为了抓住棘刺后躲闪的手所得到的疼痛——因为您从不知道那顺服的手掌为了能及时从棘刺深处抓住您的手承受了多少痛苦。
我多想和张老师解释说我早已不是她最初见到并一直以为的那个活泼、好动的孩子了，我好像已经丧失掉了所有能讨得别人欢心的能力，我多想所有人都漠视我，唾弃我，离我而去，好让我也能有理由绝情地面对这个世界。我不懂为什么张老师还如往常那样对待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不懂她为什么不愿意放手，为什么不能安心地像其他人那样——拼命地划着皮划艇离开我这艘沉没的巨轮。
我天性敏感，对身边的一切都保留着黯然神伤般的共情能力。但是，是那时难以想象的煎熬，尤其是肉体不断地消磨和孤独，那人与人之间折磨的联系，才让我具有了最基本的人性和深刻的内省能力，而又是老师给予的我生活中的那一点点温暖才让我不至于随之走向毁灭。我曾经那样多次的感到懊悔，我多想用这些与这个社会脱节的能力换一个在别人看来那样健全的身心，然而即使上帝现在显灵在我的面前，告诉我说，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我也再无法抛下那些记忆回到过去，我不愿意相信自己会成为那一种人——那样的不同却又出奇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