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正文。一。)(2)
说到小从弟——怎的天色已晚仍为散学归家?
他拾起仅剩的一根浊油蜡点燃后送进惨白纸灯笼中——家中实在是没有完整的灯笼,只得拿出叔父服丧时用的灯。
野径云俱黑。江边没有一条船,倒是秋波缓缓,几点细碎星子散布天幕,似是天上仙者与友人的对弈。昏暗灯光烛影摇晃,暗夜中增得几分鬼魅色彩。阴风阵阵,似乎有什么毒虫蛇鼠在草丛中窸窸窣窣。
倏然昏暗灯光映出一熟悉面孔,湿漉漉面庞上红白交杂,蓬头垢面。全身已湿透,两条腿瑟瑟发抖,无助姿态教人生起怜爱之心。
“从弟?怎的如此晚仍未归家?——湿透了?又去哪里玩了?快和我回家换身干衣——”
他急匆匆摸出一条年久有些泛黄却干净的帕子,欲擦拭从弟面颊,忽然发现他身旁还有一人,不由得停住了话语。
提起灯笼才依稀见得那人清秀面容。本是男儿身却不知为何生得秀丽无常,高出自己一个头,看穿着应是官家人。借幽暗灯光,他瞥见那人锦袍下分明绣着的鱼跃与紫檀刀鞘装着的绣春。
“锦衣卫?这荒山野岭也有锦衣卫前来?”
“哥,我没有贪玩。是我不小心失足落下水,这位哥哥救了我呢!”
从弟丝毫未有惧色,反而提起那人双目放光……罢了,不作猜想,不作猜想。
“在下宋珏,字子轼。敢问尊姓大名?”
宋珏倒是很热情,含笑眸子中有星尘氤氲闪烁。
“不敢当。鄙人苏淮,字云生。”苏淮瞧见他如玉面容,不禁双颊发烫,微微颔首,“感谢恩公今日救舍弟一命,谅今日无以为报,来时定倾尽所有。”
“无事,言重了。”宋珏只是觉得好笑,看着眼前含羞少年稍顿,言,“今日天色已晚,快些带他回家吧。”
苏淮只是红着脸低着头看了苏琊一眼,他就已经消失在此地了。只留下一块木制鱼形佩系青绦安静躺在草地上,似乎也在静静诉说那只身的过往。
“你想进宫吗。”
苏淮点燃青灯,一言猝不及防惊起苏琊。
“入宫作甚?又能当什么?太……”苏琊欲言又止,抬起头不敢说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淮极力抑制自己内心的矛盾,最终平静出口,“不然呢?我们读了几年书?考秀才都吃力,又谈什么翰林太学?……至少进宫当太监,吃官饭,不至于在这里半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