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练系列】江宁和他的外卖员(2)

而他则会拉开自己的座椅，并把左手平放在键盘之上，信口胡诌一段玩偶的来历与制作背后的故事，再将一个对方无法负担的价格用一种隐晦且让人不可捉摸的方式抛给对方，而如果来人实在太过愚笨，他便会不自觉地咳嗽两声，抱怨一通装修工人对于屋主生命安全的大意。再请求对方帮自己从那连附着膜都未曾撕掉的冰箱中拿到两瓶矿泉水，润过喉咙之后，再换稍微肤浅一些的方式将价格展示给对方。
直到交谈的对象幡然醒悟，他才会以不易察觉的角度轻轻点头，再如同导师一般仰起头，将那瓶水一饮而尽，只有在这时，江宁才会重新开始审视起自己周身的神经，肌肉，脂肪，就好像这组成并且伴随了他二十几年的伙伴，如同是陌生人的躯体一般。
而现在，江宁的左腿像是八爪鱼的触须一般有了自己的意识，不曾停歇地抖动着，本应该放在键盘上的右手这时已经合拢，在砸向桌面的一瞬，江宁的左腿停止了抖动，两条细眉不自觉地皱成了一团，这时他那变得有些红肿的右手才极小心且缓慢地舒展开来，转而伸向了如同贡品一般摆在发财猫前的那包烟。
在脸上的颜色短暂地被映出一阵红晕后，江宁长长地吐了个眼圈，他扬起头来，看向了挂在墙上的会吐露信鸽的时钟，而左手则是垫住了后脑勺，手中的香烟在火焰残暴且温柔的亲吻之下，像是剥落的墙皮一般，掉落在地板上的另一堆烟灰与烟头组成的垃圾堆里，静静等待着天亮之后一个中年女人的到来。

“叮叮叮，叮叮叮。”
江宁猛地离开了靠背，凑到了那振动发声的手机近前，而原本不自觉抖动的腿也像是被嵌进了五寸长钉一般一动不动，剩下的半截烟形同被母体舍弃的枯叶，而就连他本人也未曾察觉的面部则是轻轻带动起了一个微笑。尽管如此，他仍然举起了双手，轻轻拍击着双颊，在紧绷的肌肉逐渐松缓下来时，男人伸出了表面被熏酌焦黄的右手食指，才将那部电话如若治疗肺结核的血馒头一般，拿到手中。
来电者的声音之中透露出一股不可避免的疲惫，但是不难听出，他仍在电话另一端努力地将腰背直起，用词考究且富有礼貌，这是一名和江宁一般大的年轻人，身上所穿着的亮黄色制服被溅上了一层泥点，而在期间发散出了一股极为潮湿的味道，尽管如此，他仍努力的用另一只手来整理着被头盔压趴的头发，目光则时不时看向站在一旁穿着深色制服，头带大檐帽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微微皱起眉毛，眼神却又透露出了钦佩与欣慰，他看着年轻人，搭在身侧的左手乱颤，面色红润肿胀，如同内部被点进了几丝玫瑰颜料的面粉袋，而面粉袋的中央则立着一团红烧肉，他努力地咽了咽口水，不时回头看看，在这年轻人送走之后，后半夜应该再无来客，而自己便能去打开那瓶刚刚到手的白酒小酌一番，如果碰巧幸运的话，他还能清醒的回到家里，把那正在假期如同懒猪一般的儿子踢醒，再经过一番添油加醋之后，用这段深夜的故事来激励小儿子，哦，那一定很有用，而且还会增添几分自己匮乏的人生当中不多的足以拿来吹嘘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