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次冰期
我过去养过一只兔子,圆滚滚、肥乎乎、毛茸茸的,我这样和他说。当时天是灰色的,风不紧不慢地沿着围巾的缝隙淌进脖子,冷而温吞,也不至于让人猛地缩起肩膀,或者把身子蜷成一团。
朋友把她送给我的时候还是个能捧在手心里的小毛球,可是后来吃个没完没了,越吃越多越吃越胖,但还是挺精神的。那时候我还养蚕,好多好多蚕,经常要把小折刀绑在竹竿上去割学校后面的桑树叶,连带着弄下来好多桑椹。紫红色的桑椹挺好看的,都洗干净了,我坐在小板凳上,和兔子你一个我一个地啃,其实没味道,一点也不甜。一旁好多好多蚕在啃桑叶,沙沙的响。
我说了那么多话,忽然想到了春天,然后觉得很冷。他看向某个地方,视线飘忽不定,或许是河对面的山,或许是更遥远的海。
过去有过很冷很冷的日子,他慢慢地说。那时候的海更加遥远,我们现在所站着的地方可能是一望无际的、光秃秃的落叶林。树是灰的,天是灰的,风吹过来,大片大片地飘着雪。
能积起来?能积到脚踝?
也许能,也许不能,他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在唱歌。有能积起来的雪,也有积不起来的,这要受到很多东西的影响,大概主要是看太阳。
那阴天更好。我想做梦一样幻想着末次冰期的森林,抚摸冰冷的树干,仰起头望着树梢上一团一团的积雪,就像我的兔子一样白。然后我摸到了面前的金属栏杆,寒意像针扎进手指,痛得发麻,我甩了甩手。他微微一笑——尽管我没有看他,但我就是知道,一如不用看也知道风在来来往往。这是能从空气里察觉到的。
我总是想去冷的不得了的地方。心里一烦就恨不得收拾行囊一路向北,走啊走啊,一直走到没有白天的地方去。然后我仰望着北极星,死在漫长的黑夜里。但是他问我,那兔子和蚕宝宝怎么办呢。我停了停,想到被我喂的又白又胖的兔子和又白又胖的蚕,在某一瞬间感到混乱。沙沙声由内而外啃噬着我的耳朵,脑子里雪开始一个劲地下,连绵不息。我说我不想丢下他们,但他们都早早地离我而去。于是他又笑起来,说那我们一起到过去的时光里去好了,回到那些很冷很冷的日子里去。当末次冰期的骸骨化石,给未来的考古学家添点儿麻烦,这并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