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树魂》(2)

敲门，门开。入槛，缸排。说清事由之后，她们便向厨房走去，我跟在两大人身后，只听吉祥嫂起了个话头，“早上我看见了好多戴红袖章的人往同一个方向去，我好奇问了茅大爷，他说呀，有人去砍老瘸子家那颗树，瘸子不愿意，把门一闭，那人一气，带着一大伙人去踢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们走进厨房，我在最后一个缸旁等待，张望其他缸，就这一个没盖子的，我童心作祟，扒上缸沿，没站稳，掉入缸内，缸中有水，迎着“咚”的声音刺入我骨头。可能是动静挺大的，我在水里抬头睁眼时就看见了两个大人看着我，被拉出来后，我妈不好意思地给吉祥嫂道歉，吉祥嫂不太在意，只是说幸好这是洗布而不是染布的缸，然后便让我妈赶紧带我回家换衣服。放学后，我一进家门，只见遍地黄叶成了半截被火烧过之后的炭树的衣裳，屋内有些凌乱，母亲伏在案上抽泣，我叫了声妈，母亲起身用沙哑的声音和我说：
“回来啦，待会吃饭的时候和我带个菜去吉祥嫂那道个歉啊，你以后没得荡秋千咯，也好的，能多点时间用来学习。”
相笑，人来。来人，笑相。气人，闭门。门闭，人气。“真是晦气，刚看见你就看见那伙人，你知道吗？中午听见的那声响不是伟子掉缸里的声音，而是那群人把老瘸子家的门破开之后，硬是爬上树顶拿把砍刀一刀刀砍，瘸子实在是看不过眼了，站在树下对那人破口大骂，不料，‘咚’的一声一大截树干掉了下来把他砸倒了，一滩血流出来，有人去验气。摇头，心慌，都走了。他老婆买菜回来，哭得撕心裂肺，拿着把刀追着那些人砍，可吓人了，把那伙人都吓跑了。然后又提着把刀去电话局，吓得那个知青连忙发点电。线接通了，她扯着嗓子让她丈夫带着女儿赶紧回来。”我妈听完了，也是气哆嗦，和她一起拈事由骂他们。

说是下乡，我们这本来就是乡下，所以吉祥嫂的家人很快就聚在院子里了，法师请来，敲锣慰魂。
“铛～铛～铛……”窗外铛声低沉，窗内无声供神。划柴燃香，光微窜梁，“铛”，宁静与庄严被打破。我小声问母亲：“妈，我们天天供这瓷玩意，为什么他不帮我们赶走砍树那些坏人呐？”话音刚落，妈妈便把头转向空荡荡的院子，淡薄的双唇紧抿着，一会，一句“起码保了我们平安。”随风飘过我的耳朵，轻抚瓷神像的光头，拂过那街最后满地的紫荆花，吹动红卫兵的袖章，摇醒我家乡的树魂。
“轰隆。”货车经过收费站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起。出了站口，约莫两三个小时，就到了改革开放后铺好的一条无际的车道，车道两旁是随风起伏的冬稻田，道路这头是我家，道路那头那颗四层楼高的紫荆花树默默地注视着故土。树还在，那里的人却早已搬去城里了。时过境迁，物我不再。不信神魔，不否历史。家乡的树魂，吟说那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