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火法(2)

这个故事从一把无害的篝火开始，以熊熊燃烧的世界结束。
就是这么简单。
我都告诉你结局了。
你看。黑暗的宇宙进入你的松果体。你的脑髓正高速理解我的话语，那是解码思维。我知道你进入状态了。现在睁大眼睛，仔细看啊！——在那无边无际诡涛汹涌的黑暗里，一抹淡淡的篝火正熊熊燃烧，如同老虎的金黄瞳孔。耀眼。闪耀。太阳。
那就是我们故事的主人公。
漆黑的夜晚，他生起一堆篝火。
他决定用这把火杀了自己。
张海生这个人，称得上是人类里的大败笔。在人类社会这个金字塔结构里，他处在最下层，起着缓冲着陆的作用。你看他颓废倾斜的双眼，如同刚从毕加索的立体主义油画里走出，你看他错位的五官，就像是糟糕的素描生弄错了比例关系，你再看他耷拉下来的双手，污浊混沌，布满艰难生活留下的凿痕。你再看他穿的二手衣服，他凌乱的发须，他脚上那双开胶的拖鞋。镜头拉近，旋转，你看到张海生那虚无如大海的双眼，漆黑如墨，沉默如泥，森林般寂静，冬天般庄严。他紧闭的双唇硬如钢铁，他绽开的皮肉形状糟糕。他的一身皮囊，到处是与生活生死搏斗的伤痕。

他是个流浪汉。
火在烧。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张海生决定去死，不是一天两天的想法。他精神上是个硬汉，Hard Man，剧情没发展到关键时刻，绝不会主动寻死。在垃圾堆里讨生活的时候，他会从垃圾里找书看，从废物里搜寻宝藏。他崇拜的文学家是海明威，他推崇的哲学家是弗里德里希·尼采，他最亲近的诗人是郭沫若，郭沫若的《天狗》是他最爱的诗歌，倒背如流。硬汉到了极点，That’s so hard。他的精神，里里外外都是硬的，是个拳头，是男子汉形状的。
但荒谬的是，张海生最后还是决定去死，原因和大多数人一样：无钱无朋，无爱无梦。沉重的肉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他高远的志向，埋葬了童年的梦想，最终他竟沦落到捡垃圾吃。他觉得自己的半百人生，毕竟已经越走越窄了，越来越hard，如同一出荒谬的戏剧。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更没有爱自己的人，精神上的胜利离他远去，甚至物质上的丰裕也轮不着他。明天，明天的明天，生活势必会一天天衰落下去，他的钱越来越少，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他不敢想象自己软弱衰老的模样，他更不敢想象没有收入后用什么养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