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潮(2)

我注视着她穿上了昨天母亲连夜帮我缝补的大衣，感到了些许温暖。
“ 赶明儿筠儿就走了，你不去和她道个别，毕竟人家经常来帮衬咱们……”
“知道了。”我穿上了残留着母亲手温的旧大衣，拨开早晨浓重的雾气，走了出去。
晨道上零落着三三两两睡眼惺忪的出海的渔夫，我也拖着灌满了铅的双腿加入到了他们的行道。港口一群饥瘦的野狗饕餮地抢食着腐烂的鱼骨，我抬起与年龄不相趁的骨节粗大的手把它们赶到了一边，一条年老且挂着几撮尚未退净毛的黑狗呲着牙哀嚎着不肯离去。我上船前遥望了一下笼罩在悲哀里的家，晨雾打湿了我的眼睛，泪眼朦胧中我似乎看到了灶火映照下母亲湿润的眼角和躺在床上的烂醉如泥的父亲。
船长——她的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告诉我新的一天在晨曦未映上海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船长若无所事地递给了我一只香烟“暖暖身子吧，明早儿筠儿就要坐船去美国读书了，今儿的天是冷得很啊……”她父亲希望今天能尽早把船上的工作做完，以便能在黄昏时让我与他的女儿我的青梅竹马作别，甲板上一个个捉章鱼的空罐子张着嘴饕餮着凌厉的海风，吹奏出单调的音符，像是一曲凄婉的二胡曲。我知道我配不上她。
多么渴望着登上陆地啊，我不是浮萍尚未被海柔化了四肢，不过长此以往地漂泊，总会厌倦了实地了吧。毕竟海是那么的宽广，即使登上再高的山也望不到头，她凭着渡船的栏杆驶向了大洋的对面，不再返航。我也将顺着洋流不知漂向大海的那一个方向。

心念所及，我不停的用高强度的劳动来麻痹自己，手套被我视为情感的绝缘体而被弃置在的一旁，绑在绳子上的章鱼罐子被次第地抛下水去，我的双手紧紧地攥住绳子同海下汹涌的暗流角斗，瞬时间双手鲜血斑斑。我苦恼着又苦苦地捱着，直到日暮降临，华灯初上。
我顺着灯塔的微光，看到了伸向海洋的陆地。灯塔的微光与薄暮的夕光争夺着白昼最后的温暖。太阳的余烬投射在灯塔下面的房子上，影子映在地面上，展现出一副偌大的水墨画。几只饭饱后的家猫悠闲地擦拭着脸，尾巴像扫把一样，扫试着檐角飞张的影子。我知道她会在那里，她的身体太小，她总不喜欢住在宽敞的房子里。我的胸口别着一根紫色的羽毛，是一只不知名的海鸟遗落的羽衣，我觉得她穿上一定会非常的靓丽。
事实上，我的确着急地穿过一片乱石和灌木交杂的歧途，但没有在她翘首以盼的大道上出现我的影子。我蹲在树石掩映后的山崖，任凭海风亲吻我肿痛的伤口。我看到了她浸满了月光的瞳孔和泪滴，我无法把我破旧的大衣披在她因抽噎而抖动的双肩上。她等了我很久，我也等了她很久。她走后我在她驻足的地方，一个驻满了月光的坑洼，留下了我二十岁的泪水和一根紫色的羽毛。不久，潮水就会漫上来，把坑洼摧平，羽毛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