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佛(2)

其他僧人毫不吝惜嫌恶的目光，只有师父待我如子。但我这样的残废注定不能受戒，即使师父也不敢违背律藏。他坐化后，我识趣地离开寺院，来到尸陀林的石窟住下。我从未想过精进，半世守戒也不过为了维持一个假僧人的形象而已。为了避开师兄师弟，我白天休息，夜晚游荡。我习惯了拄着拐杖在黑暗中行走，乌鸦和狗的嗥叫让我心安。
某天我敲开了一扇门。那人看着我手中的钵盂，似乎有些惊讶。
“您是比丘？”
我低头不语，也许是因为心底还有一点尊严吧。我等待着习以为常的嘲笑和关门声。 
“我想跟随您出家，可以吗？”妙音鸟从我的左耳穿进右耳，用舌尖舔舐我的脑。
我讶异地抬起头打量他——几乎是第一眼，他就和我心中的佛完全重叠。这是一个比我小几十岁的年轻人，他的眼睫如牛王，长而不乱；腿如鹿王，纤圆而紧实；身如狮王，广大端严，在层层衣服包裹之下生发出异于常人的隐忍。我刹那间感到极度不安：我一直没有真正信过佛，如今他却真实不虚地来到了我的面前。若佛以应身示人，那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可以吗？”
“当然可以。”
我没有反应过来，话已经脱口而出，这个叫曼陀罗的年轻人便成了我的弟子。
我问：“十方丛林那么多，你为什么选择了我？”
“因为那时那地，师父刚好在那出现啊。”他笑了笑，唇像露水润过的频婆果。
我默然，这大概就是因缘吧。他似乎是天生的佛，身处混沌之中，不执着，不妄想。他浑然不觉，但我心里非常清楚：这个人是不需要修行的。
世尊啊，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世上会有这样的存在？
我的生活被打破了。原先我一个人去乞食，现在身后多了个小沙弥。舍卫城的百姓变了，他们无不欢喜赞叹，纷纷施舍，妓女们甚至跪下来，让曼陀罗给他们摩顶。而我这个瞽目、驼背且跛足的老人，只能远远地看着。
师兄师弟们议论纷纷，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得到这样的弟子。但只有我心里清楚：我从未得到过曼陀罗，他只属于他自己，只属于佛。我原以为我会像乞丐一样活一辈子，后来才知道，原来魔罗在我出生之前就来到了我的心中。曼陀罗既是佛，又是魔。看着他无差别地对所有人微笑，嗔念如海乙那般咀嚼我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