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乐城的笼子 第四章 百分之零的希望(2)

他已经想象到了毒打，甚至已经想象到了自己站在绳子面前，地下城里的人早已透过大门搬好了凳子等待他的表演，底下还有人评论两句“这表情真有意思”。总之他跪在地上，早已起不来了。一阵低沉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缓缓睁开眼睛，那只又黑又亮的皮靴仍然在他的前面，头上的煤油灯在闪烁，在那个皮靴的反光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笑声，他不敢确认声音是不是来自他的前面的那个男人。在他的眼里，他似乎看到了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嘴角好像是一种捉摸不透的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不知道那是蒙娜丽莎还是娜丽蒙莎的微笑。倏地，那个男人的眼神忽然离开了他的本子往下瞟了瞟，四目相对，他们的眼神对到了一起。那个眼神是深不见底的，他从眼神里，似乎读出了一种赏识的味道。在那一刹那，摩希铭本应该从哪个眼神里看出杀气和愤怒，但是他确实一点感觉都读不出来了。
他怀疑自己是神经出了问题，那种眼神里不应该有怜悯，那一刻不应该有半点的可怜的情绪夹杂在里面。他不敢再和他眼前的人对视，他的头像泄了气一样跌落下来，眼睛又恢复到了紧闭的状态。短短几分钟时间，他感觉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个男人的眼神带给他的甚至还有一种安全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好像在对他说“我与你是一致的”或是“我不追究你”，但那种可能性在摩希铭的生命力也没有碰见过，所以暂且定为百分之零。

“有点意思”
四个字打破了寂静，蒸汽管道似乎很配合，在这尴尬的几分钟里没有漏气，只剩下滴落下来的水滴发出的滴答响声。有点意思？谁说的话？摩希铭抬头再次望去，皮靴已经不见了，本子砸在了他的头上他才反应过来。他小心翼翼的左右望去，只听见皮靴的声音在后边啪嗒啪嗒的响着，越来越遥远，直到后面的楼梯，蓝色的卫兵，走下了楼。
他久久的跪在地上，样子就像是小腿已经截瘫的患者，他站不起来了，尽管他努力的想要试图站起来，但他发现他的腿已经瘫软在地上，跟地面融为一体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反应过来把本子严严实实的塞进了口袋里，一手扶着管道，一手撑着地，颤颤悠悠的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但是就是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命运似乎即将迎来的不将会是痛苦和死亡，他觉得那个眼神里似乎有一丝生的希望，似乎是上帝或是神佛想他垂下的一根逃离苦海的绳子，但是，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下工的铃声照常打响了，今天的摩希铭没有飞奔回自己的住所，他走到了锅炉房门口，用尽全身剩余的力气推开了那扇大铁门，他迈着颓废的步伐越加靠近那炽热的火炉。现在是休息时间，也是锅炉房工人的换班时间，锅炉房里空无一人，只剩他站在那火炉旁，那是他不曾体会过的热量，这是几十年来摩希铭第一次在锅炉房的火炉前矗立这么久，他不忍心舍弃掉它。他攥紧了口袋，许久之后，他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催促声，吵闹声和呼喊声。想必又是人头涌动涌入地下城的场面吧，他估计自己还有几十分钟的告别时间，具体是多长时间他也不清楚，于是他从兜里掏出了他那泛黄的小本。他哭了，这是唯一能证明他有思想的东西，是他作为人的凭证。他曾经是人类，而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猪鸡，或是任人摆布的机器，或许是因为太热，他的泪水并没有留下来就已经干了，这是他成年以后第一次流眼泪，他不知道下一次买到本子，还能继续写作的时候又在多少年后，或许这之后他就不再写作了，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