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
人在临死时会想一遍自己的人生,发现遗憾就发表几句遗言。人匆忙离别也是如此,从行李到人都要想一遍,除非那人活得潇洒,否则离别前心里会一直害怕遗漏什么。来去无踪固然好,但那样显得太过无情。接下来一天多的时间他们忙着打点一切,闹得脾气都没有了。辛楣发航空快信来说,他正好到香港办事,约鸿渐在上次那家旅馆会面。
昨日的阳光太灿烂,将上海上空的水泡都刺破了,开船时间是中午,天却雾蒙蒙看不清出时辰。鸿渐早上回去,将李可儿交托给母亲——鸿渐没想到房东太太嫌她出身不好。房东太太又说害怕可儿的父亲回来闹事,那天见老李在鸿渐家门口候着,不像什么好人。鸿渐无奈之下,只好拜托母亲代为照顾。话虽是这么说,但李可儿比两个老妈子干活勤力多了。所以方老太打算辞掉一个用人。离别时,遯翁没有顺口的临别赠言,只是教鸿渐做事不要太莽撞,结婚也有些日子了,去到重庆好好的,生个儿子继承子嗣。鸿渐答应了,说去到安顿下来就拍电报通知遯翁。一切都变得太快,在这浓雾般的雨水中,鸿渐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边界的那几个法国人不知调去哪里了,租界外更是满目疮痍,人在麻木地干着手里的活,鸿渐感觉前方更加黑暗,第一次思考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人活着就是为了受罪,那么死就是最好的了,可由不能这样做。
譬如未经训练的人在万丈高空走独木桥,虽然一直提醒自己不用害怕,可本能是不受控制的。人的本能就是活着,而活着是为了活着。真是悲哀!转念又想,底层人民不会想这个问题,富豪们不需要想,只有自己这种无用之人才需要假装思考来伪装自己,更是悲哀!
寒风吹响了启动的轰鸣声,有人在船上偷偷派发着抗日的船,角落里几个人鬼鬼祟祟,虎视眈眈地盯着所有人,只是隔着墨镜,没人察觉。鸿渐和柔嘉靠在栏杆上看着曾经繁荣的上海,柔嘉说:“风太大了,我们会船舱吧,别感冒了。”鸿渐让柔嘉先回,他等会就下去。鸿渐吹着风毫无头绪,转身打算回去陪柔嘉。
“方先生,可还认得我?”鲍小姐的声音顺着风飘到鸿渐耳中。鲍小姐可能经常晒月光,脸白了不少,穿着粉红连衣裙,腰恨不得扎得比蚕丝还细。鸿渐绅士地问了好,诧异她挽着一个陌生的男子。鲍小姐笑道:“这是我未婚夫,Charlie张。方先生如果有空,到香港后可以去参加我的婚礼。”鸿渐发现Charlie张比化了妆的女人的脸还要白,穿件白西装,总觉得别扭,礼貌的问:“不知张先生哪里高就?” Charlie张脸胆怯道:“在太平银行做事。”一般人如果不是职位低或者特别谦虚,在介绍自己是都会带上职位。鸿渐直觉他不是谦逊之人,心知肚明,推托说:“这次出行时间没规划好,比较匆忙,下次一定参加。”说完醒悟是婚礼,可惜已经收不回了,鸿渐只好涨红脸让尴尬赶紧蒸发掉。鲍小姐倒是不介意:“方先生的幽默真是一点没变啊。有空坐下来聊天一定能开心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