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独我(2)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似都不足以尽述他们的幸福。他默默支持她的才华,她亦是他心上永远的缪斯。
十余间屋子是他们鉴赏书画的回忆,若是明诚不在,她就守着这份回忆,倚着窗台,望过雁从云中捎来他的书信。
雁又回来了,等信与寄信的人却不在了。
金兵的铁蹄碾过这虚伪的繁华,无数光明的前景,美梦被踏碎,只剩哀嚎;剑戟划破黎明,露出背后更深的黑暗。
她匆匆打点了行囊,旋即与明诚踏上南渡的征程。吴江微冷的水令初到江南的她打了个寒颤。明诚紧紧握住她的手,温热的感觉从掌心传来。他说,别怕,我在。
她曾还天真地以为这战乱很快就会过去,她还可以回去细心整理那些字画。这一切只不过是她的奢望罢了。京师沦陷,曾喧嚣鼎沸的街上只余尸横遍野,生灵涂炭的绝望渗透,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她最引以为豪的收藏在气势汹汹的金兵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烈焰吼叫翻腾,蚕食着那珍宝,风走过,卷起焦黑的残骸,或被隆隆车马轧入尘土。
她哭了,她心里腾起了熄不灭的火,又感到一阵刻骨铭心的寒。她哭这侵略者的无情,哭这支离破碎的国与家,哭她与明诚发光的骄傲。明诚在一旁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抚她,一切都会好的。
她相信,只要还能和明诚在一起,什么困难都会过去的。可上天偏偏连这也要收回。她第一次如此意识到自己的无力,她不能救回明诚,也不能替他分担丝毫苦痛。她终只能望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失声恸哭。
她跪在地上,泪融进这地,只不过没了先前安慰她的人。
她恨,恨这疯狂蔓延的战火,恨这皇帝老儿的苟且偷安,恨为什么病的不是自己。
断线的风筝再也未能飞起,直直坠入泥潭。
从此,她敛了骄傲与恣意,将哀戚于蓓筹交织成词句写下。
人都道,国家不幸诗家幸,可诗家幸的背后,她受过的痛,又有何人叹息垂怜呢?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却觅不见身边的人。她提笔,泪先溃不成线,宣纸上晕开的是她的血泪,而这不幸却被人们轻飘飘的装裱起来高声赞颂。
风卷起帘幕,又是一年秋,她凝视着窗外的细雨,瞥不见半分,桌上散落的杯盏。雁又过了,却带不回阴阳两隔之人的思念。泪眼朦胧间,她错将窗沿上散落的菊花瓣认成那日的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