昧旦永日(4)

“我何曾见过她……嗄，刚才在半梦半醒十分，分明见到一位光头女子坐在我的窗前，她口中喃喃，似是问我……”他一时想不起来再多细节，急火攻心。猛然咳了一声，险些咳出鲜血。
“方丈让我询问你是否考虑出家，柳施主，这里吃喝不愁，离尼姑院还特别近，以后你若想去看看魂消师姐，自然畅通无阻。只是……万万不可再动凡心。”
“如若我真凡心全无，又何必留在此处？我不会和她做相同的选择，至少我还有一事未弄清楚。”说着，刘永陷入了沉思。
时间回到五年前，虫娘最后一次与他分别。她问柳永：下次回京都，能不能攒够钱帮她赎身，然后风风光光的娶她。一直到登船的那一刻他都没能给她答复。她通红了眼，而他却装作风大，甚么也没听见。后来的事倒也意料之内。柳永始终改不了在汴京染上的恶习，风流成性，恣肆纵情。渐渐耗光了身上所有的银两。落得一贫如洗，连续几年连进京赶考所需的盘缠都凑不出。
“我柳三变，落得此番光景，真是咎由自取，只怕若再不翻然悔悟，何以再见虫娘！”

翌日，方丈见柳永要走，给了他五两银子。一番推辞之下，方丈却道出，是虫娘借予他，并直言往后若能安济，再还与不迟。谢过方丈和两位小恩人后，柳永便离开了汴京。
景祐元年，任宗亲政，特开恩科。柳永与兄长柳三赶赴京师，岂料同登黄榜。一月之内，朝廷便委以一乡县令。此后九年，辗转各地，先后任职于关内，河东，山南，陇右。
庆历三年，为政九年的柳永告老还乡，此时距离最后一次见虫娘已有一十四个年头。柳永归心似箭，命人备齐五两黄金，五两白银，绸缎罗纱各取五匹。运至汴京，好还了当年恩情。
重新踏上回京的旅程。想起当年自己写下的“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此情此景竟近无分毫差别，只是今宵酒醒，此杨柳岸，再非彼时杨柳岸了。
大相国寺，檀香袅袅。柳永怎么也没能料到当年方丈的话会以另一种形式降临到他的头上。
“你若执意要等，等来的或许只有一口棺材，但如果你放下了，倒说不定还能再见。”当年他未能放下，真的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虫娘在三年前便已圆寂，此生无所寄，亦无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