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主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在我还有记忆时，高塔曾耸出枯朽衰亡的大地，指向被翻滚着的稠密墨绿云雾遮蔽的，不敢暴露于幼小脆弱的无设防视线的无尽深暗天空。云层压的很低的时候，我喜欢站在塔顶，闻着翻腾缠绕的浓云散发出的腐臭空气，伸手触摸着云层，享受粘稠滑腻的触感，与其中是手又不是手的存在亲密交互。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在高塔被削去后，我在这间狭小的石室里度过了任何历法所不能容纳的岁月。窗外始终有明媚的阴晴雨雪，与我的弟弟，我的儿子所看到的一模一样。但当我伸手触摸窗外的景色的时候，它又变成冰冷的石墙，使室内重归黑暗。所幸时间的流速足以让我记录下每一天，但当我把正字刻满三维空间的六面墙体，又在上面覆盖了两层历法记录后，时间的记录也失去了意义。
我偶尔听到阵阵沙哑的嘶鸣从头顶或脚下传来，传进我勉强能称作“听觉器官”的肉体里，这时上下左右也失去了意义。那是我灵魂的声音，从我的灵魂中传出，又传入我的灵魂。从我的弟弟，我的儿子的发声器官中传出，又传入我的听觉器官。那是美妙至极的声音，传遍疮痍的大地，折磨着痛苦的众生，又令他们发出相同的声音，撕扯着我的肉体。
我的弟弟，也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也是我自己。我生出了他，他削平了高塔，我囚禁了他，他即是我。
当我翻过身来，大地在翻涌，颤抖，随着剧烈的抖动，使本就皲裂的土壤再次绽开，这无所谓。我的弟弟在地面之上，我的儿子在高塔之上，他向往着天空，不是浓稠墨绿的云层，云层也是大地，而是云层保护之下，保护着幼小天真的精神不受祂的凝视的深远黑暗的无尽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