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商家庄（1）-《商九日没有故事》(2)

商三抬起头，一双黑眸子望了望顶着双小脚站在田坎上的张大姐，把锄头递给旁边的大舅，跟着她大步赶向村头。
商九日每天早上看着父亲穿着破布褂子，扛着锄头出门，今儿却看见父亲穿着一身褐绿色的半旧军服，扛着根长棒子踏进门槛，着实吓了一跳。
他光着腚跑向父亲：“爹！爹！你是不是病了？这大太阳的穿的这么厚。”
商三摸了摸他的头，又摸了摸他的脸：“九日，娘在哪？爹要跟他说点事儿。”
“娘在屋里做鞋呢——爹你肩上的粗棒子是啥？”
“爹要跟娘说点事儿，你就在外边玩，不要走远了。”商三又用粗糙的黑手摸了摸商九日的脸，留恋地看了他几眼，快步走进了屋里。
商九日正光着屁股趴在黄土墙沿上，专心致志地搜寻着蚂蚁洞，突然望见自己的母亲噙着泪水从门帘里走出来，急忙跑了过去：“娘！娘！你为什么哭？”
张荷花掏出手巾擦了擦眼泪，拍了拍商九日身上的灰，把他抱起来：“九日啊你听我说，你不要哭，你爹要去当兵，去挣大钱了。”说着掏出几枚印着大头的银元，“你瞧！爹和娘一辈子也挣不到几个这么多钱。你爹要去挣大钱了........”张荷花说着，眼里又湿润起来。
商九日还不知道当兵意味着什么，伸出脏袖子擦干了母亲的眼泪：“娘那你哭啥。挣大钱好啊，你和爹不是一直说要攒钱给俺修房子娶媳妇嘞。”

“挣大钱好啊，好啊......”张荷花摸着商九日的头，眼里又湿润起来。
商九日后来是才知道的，他爹商三怕儿子哭，偷偷从屋后的矮墙翻走了。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母亲张荷花时常要哭，要在月圆的时候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天，因为每隔几个月张大娘就会拿着一包银元，还有一封信坐进他家里吃饭。
信当然不是商三写的，他和商家庄的大部分人一样，除了自己的名字啥都认不得。这信是他托人代笔写的。
等到张大娘连打了三个饱嗝，拿着两枚银元大摇大摆地走了，张荷花又会开心几天，拉着识字的商九日，叫他把信一遍又一遍地念给自己听。
商三的信着实不怎么好读，字是歪歪扭扭的不说，上面还老是沾着脏东西。有时前半截是一个人的字，后边又是另一个人的字，一个“心”字都能搞出好几种写法，还得商九日还得时不时找私塾先生鉴定鉴定。
通过父亲寄回来的信，商九日第一次了解到了商家庄以外的世界。原来商家庄外不是一片一片的高粱地，也早就没有了皇上和八旗大军。商家庄外面还有很多个商家庄一样的地方，大的，小的，有个叫“上俄”（其实是上海，商九日不认得也不知道有“海”这个字）的地方，加起来有三十个商家庄这么大；还有个叫“北平”的地方，五十个商家庄围一圈都围不上......
商三离家当兵到了第三个年头。三年里，他寄信的间隔越来越长，带回来的银元也越来越少，到最后，每次寄回来的只有一封泛黄的信。每次信到了，张荷花和商九日就干瞪着张大娘，瞪到她打完三个饱嗝，要走两块大洋，扭着臃肿的臀部走出门去，也没见着银元的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