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雉和她忘带的那两枚硬币(2)

龙门的地铁拍通达卡，龙门的餐厅纸巾摆在桌上，龙门的保安不关心居住证，还会微笑着朝你道声“早安”。
那她为什么还要漂洋过海去哥伦比亚呢？
可她就是选择了漂洋过海来到哥伦比亚。
于是一切天翻地覆，变得糟糕起来。
那个曾经一边啃着菠萝包一边研读《机械工程原理》，每天坐着地铁通勤的小女孩，怎么也不会想到十年后的自己，会在遥远的异国，抱着高过头顶的纸箱，对着地铁入站口的闸机发呆。
往常出现这种情况时，她会摸出钱包里面值最小的那张纸币，踱进旁边的997便利店里买那瓶最便宜的矿泉水，然后在找零时装出最漫不经心的语气，顺着牙缝溜出“找硬币”三个字。
于是店员脸上的职业微笑就会变得扭曲而夸张起来，他们毫不掩饰那些停留在唇齿之间的嘲讽，他们嘲讽她的衣着，嘲讽她的发音，嘲讽她的肤色。
她自己心知肚明，他们嘲讽着她的出身。

仿佛此刻正对面而站的两个人，从来不曾属于同一个世界。
尽管她的哥伦比亚口音字正腔圆醇厚地道，并且已经为那瓶矿泉水合理而正当地付过了钱。
那个品牌的矿泉水摆满了她出租屋里不大的窗台，窗台摆不下就延伸到了厨房，最终占据了房间里的所有角落。每瓶水都没有开封，似乎只要不拧开瓶盖，潜伏在水分子里的嘲讽就没办法朝她涌过来。晚上熬夜做设计或者单纯睡不着的时候，她都喜欢盯着这些瓶子发呆。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鞭策，也是最深的折磨。
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两年有余，却依旧感觉是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她距离融入这座城市还有多远？今天抱着纸箱的她距离997便利店里的那瓶矿泉水有多远，她和城市之间的距离就有多远。
似乎连手中这个大而无当的纸箱都开始嘲讽她孱弱无力的纤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