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高(2)

但随着年龄增长和性别意识的渐强，我学会在恐惧上覆盖一层层黑纱，遮蔽了阳光，把它和我都培养得奇形怪状。
当过山车载着我在轨道的最顶端暂停时，很多文字或画面一并涌入我的脑海。尖叫、冷汗、颤抖、腿软、休克、瞳孔放大，按理说，我应当能在最常用的表达中寻见自己的影子。我并非在质疑这些内容的真实性，但我只觉得那个时刻，世界离我很远很远，远到我心如止水、空无一物，远到熟悉的一切都像在彼岸，远到最靠近我的人也无法认清我的样貌。
毕竟我一直是班级里令人头疼的学生，学习一向好，却从来不服管。我的初中是连续十多年中考均分第一的工厂，除了成绩外我想不出多少值得称道的地方。
我年轻的班主任惯用的管理方法是让学生们投票，票选的不是什么班委或者三好，而是某次午休、自习课讲话的人，在课间疯跑打闹的人，开低俗玩笑的人、爱打游戏的人。很荣幸，和每次大考后张贴的红榜一样，我回回榜上有名，也总能听到他有所保留的责怪，说的不外乎是：“不要让那些差生带坏了你”、“他们就是想让你变得和他们一样差”之类的唯分数论神句。放走我之后，他肆无忌惮的斥责声似乎要穿透教室厚厚的墙壁和其他人脆弱的自尊心，以至于我在中考前的许愿墙上留下了一句：“希望能做个最平凡的人”。
我倒不是想批判什么，因为他也是个勤勤恳恳的人，学生取得了佳绩甚至体现不到他微薄的绩效工资上。在学了多年文学、哲学和教育学后的今天，我只是觉得可以被划进可怜人的群体越来越广大罢了。幸而我的父母始终尊重我的恐惧、相信我的选择，甚至在家长会上说，这是最值得他们俩骄傲的事。

可就在今年，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始终浮在半空中，我的根从未深入这片二十多年来生我养我的土地里。
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从我眼前缓慢或迅速地掠过，我嗅到了属于故乡的独特气息。车窗外跃动的光是城市的脉搏，点亮了勾连幻想的桥。邀三五好友，穿梭于寻常巷陌，或是带着喜欢的女孩，在手工艺品作坊里坐下。平淡的生活是这一方土地的茶香，一旦察觉，就惹人流连。
当引擎的轰鸣声响起，我一反常态望着窗外倾斜的景致，仿佛盘旋上升的不是我，而是这座城市的温度。我听说离开以后，故乡下起了大雨，或许就来自我望见的奇形怪状的云吧。
从高空俯瞰世界的时候，车辆、房屋、田埂、林场，渐渐成了乐高积木那样的方块，大地最惆怅的叹息也不过是故事。
“但你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
“我可以只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