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倾 楼 刹 那(2)

毕竟时间静止,唯有意识活动,即使徒步也不因缓慢而急躁,我和时间老人沿着地铁轨道走到城郊睡城的一个小区,打开一扇透着光的门。那是我和妻女同住的温馨居室,尽管不宽敞,但在三人的布置下,成了劳苦之余唯一的港湾。门口一前一后散乱着一双高跟鞋,厅里,妻子盘坐地上,扶着茶几,身上还是西装西裙,只是略有凌散皱褶,或许她其实也刚回来坐下吧。
桌上是两个塑料保鲜盒,一个已经开盖,里面的卷饼少了一个。我记得这是中午我向女儿打的电话,告诉她,”爸妈晚上都要加班,你放学后路过卷饼店就买两盒卷饼。爸妈晚上回来可能迟,你做完作业就上床睡觉吧。”我看着妻子的手,还略带水渍,应该是刚抓过饼皮,洗手没干。
女儿这时应该早睡了,我推开房门,见被褥卷起,可暗中透出些许微光。凑近看去,原是女儿在与她好友用手机在夜聊。若是换作平时,见她关灯不睡,我会呵责一下,可在这静止时间中,只有一股酸痛从喉咙中涌起。屏幕对面的朋友是她唯一能诉说的人,作为父母,为何竟然没有让女儿向自己倾诉的一霎——我依稀回忆起,有次早餐时,当女儿问我,能不能够陪着她,我一直说,等我忙碌过后,赚到富有了,供得起我们的一切了,就能一直陪着你们。可是如今,待我离着这个理想愈发接近时,女儿却还不知,从今往后,她只有母亲可以相依……

我在客厅搂着如石像般僵硬的妻子,全身如受刑般颤巍,却在这静止的时间中流不出一滴眼泪。我也回房中紧紧抱着抚育成人的女儿……我也不知这两个姿势保持了多久,若是人类的感官,也许是一整天,只是窗外还是永恒的黑夜。
“我想,去我老板那里。”我对时间老人说。回头,又在妻子和女儿脸颊上深深一吻。
那是市中心的一栋高档小区的复式层。不出意料地,窗户中透出着亮光。时间老人带我穿过防盗门,厅中典雅的陈设间空无一人。我逐间房寻去,终于在书房中见灯光尤其明亮。
书房中,是一位披着睡袍的中年男人和一位和我女儿差不多大,仍然穿着校服的少女。男人站在书桌旁,一手扶桌,一手指着电脑荧幕,张着嘴,也许在讲些什么。那位女孩戴着眼镜,似乎全神贯注地注视荧幕。我一眼认出那男人便是老板,再走近一探电脑屏幕,只见上面尽是奇奇怪怪的英文字母,分开我都认识,合上不知啥意思。还有各种图表,在英文文章中错落有致。到底在公司工作有些时日,直觉告诉我这可能是什么国外的商业报告之类。
若说老板其人,在我和诸多同事眼中,都是平日办公室中正襟危坐地批阅一张张文件的形象,可若有时召开员工大会,握着话筒的他一转成为精神爽朗,口若悬河的铆劲者,慷慨激昂的词句,总令里里外外亢奋有加,干劲十足。在这鼠标声与键盘声此起彼伏的隔板间,咔咔声即便在日落之后也不会减弱,不仅是我,还有许多同事和我一样,为能在这锦旗满墙的企业中或说”创造财富”,或说”养家糊口”而面上有光。眼见他为自己的女儿亦如此用心栽培,深知他经营不易,内心也更加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