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百合子：荼靡之后的飞翔(2)

于是想象中以为这本书将要描写的该是像简·奥斯汀式的个性直白刚烈的女子。却不是那样。《伸子》有着所有优秀的日本文学作品素来的细腻，没有多么大的冲突，只会写一些生活场景，甚至连起承转合的界限也比较模糊，但人物经历的生活波澜尽在其中。若不是书中的遣词造句带着明显的时代感，其实很难分辨这本以女性不满困顿的婚姻而试图挣脱它的小说到底是出自近代还是现代作家之手。因为书中伸子关于爱、关于婚姻生活、关于妻子身份、关于自我认同等等的思考，是如此能够和一百年后的当下产生共鸣。更让人惊叹的是，这本小说并非只是一次关于以上种种作出的文字的尝试，除了人名的更改，这根本就是作者宫本百合子的自传。
by Doan Ly
出身日本上层社会的百合子本姓中条，1918年曾在父亲的安排下到美国游学，在哥伦比亚大学作旁听生，并在这期间结识了同在哥大研读博士学位的男子茂木。要说这两个人会结婚，是任谁都想不到的。百合子十分聪慧，12岁就开始尝试写长篇小说，17岁写就的作品就已经在当时很重要的《中央公论》上发表，去美国之前就已经出版了两本书，加上家庭条件优渥，实在与当时在大学做着极为冷门的古波斯语研究、出身平平还名不见经传的茂木有着天壤之别。但百合子偏偏就是选择了茂木，并顶着周围人的反对，甚至是母亲要与她断绝关系的威胁，义无反顾地嫁给了茂木。在那个奉行“父母之命、媒约之言”，讲求门当户对的年代，百合子的选择是十分出格的。但究其背后的原因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为何这个上层社会的女子会爱上一个平民，又为何在明明是自由恋爱的婚姻中尽落得痛苦，其实都是因为她对自我认同有着不同于大多数女子的追求。

说得过分些，犹如伊卡洛斯般，是百合子对自由的热爱灼伤了自己。
by Doan Ly
如书中的剖白，化身为伸子的百合子之所以会爱上佃（即茂木），恰恰是出于对家族传统和社会传统的反抗，她害怕的是带着惯性的婚姻终究会模糊掉两个人的面目，自己会被固定在母亲那样“贤妻良母”和“小女人”的角色中，平平无奇又稀里糊涂地过完一生。虽然出身优渥的她对物质轻视的看法显得有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但她的确吃下了和丈夫过着清贫生活的苦而毫无怨言。因为如伸子的告白，她看重的是她和佃彼此都尊重对方的志向，她是怀着能与对方彼此扶持的心情，希望借由两个人共同打造的生活滋养两人的感情，并借此促使彼此成长为更为丰富、宽阔的人的决心走向与佃的结合的。
可惜的是，真正开始两个人的生活后，伸子才一点点体悟到，佃之所以不要求她像其他女子一样作个贤妻良母，并不是因为他欣赏伸子这个人的独特性，而只是因为他本身的空乏，只是因为他知道除了给予伸子拥有自由的现象他也没什么可给予的，而这是他能够换来伸子感情唯一的砝码。但伸子对生活的热情，对文学的热爱，对两个人精神交流的需要，他既不懂得也懒得领会。而当伸子用力想要调度起佃的热情时，总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佃那“如果能让你快乐，我可以配合啊”的看似乖巧的态度实则漠不关心的闲散，把伸子的失落归咎为伸子的敏感，再用不需要成本的“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把事情敷衍过去。伸子也才渐渐认识到，表面上，她是无拘无束的，实际上她陷入了名叫“自由”的牢笼中，在佃这里她并不比其他女人更特别，她也只剩下“妻子”的身份，作为对方维持生活井然有序的存在发挥作用，并找不到身为自己的立足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