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拾遗(5)

我觉得那边并不在他方，而是横亘在我们之间。如果不幸福，为什么要继续呢？希望你早点睡。希望你不要再喝酒。希望你不要酗咖啡。希望你坐在教室里听课。希望你多回我们的家。说‘为你好’太自以为是了，但是我总觉得你在往陌生的方向前进，我不确定是你丢下我，或其实是我丢下你。我还是如往常般爱你，只是我知道自己现在对你的爱是盲目的，是小时候的你支持着我对现在的你的爱。可是天知道我多么想了解你。十八岁是大日子，我唯一的愿望是你健健康康的，希望你也许愿自己健健康康的。很抱歉前几天说了那么重的话。我爱你，生日快乐。
40.你笑起来真美，想把你的笑风化了收在绒布盒子里。伊纹看着毛毛的眼神像海。我好想往里面大喊，像我们最喜欢嘲笑的日本励志爱情电影那样，把手圈在嘴边，把我的名字喊进你的海眼里。毛毛先生每天在心里撕日历，像撕死皮一样，每一个见不到你的日子都只是从腌渍已久的罐子里再拿出一个，时间不新鲜了。
41.室内太暗了，满室金银像被废弃一样，两张六十人的长桌平行着，那么长，从这里望过去，桌的另一端小得像一个点，长到像绘画教学里的透视技法。小小的新娘子趴在这一头，粉色洋装外露出背部、肩颈、手臂，白得要化进白桌巾。外面的灯光透过格子窗投进来，光影在桌上拉出一个个菱形，像桌子长出异艳的鳞片。新娘子像睡在神话的巨兽身上，随时会被载走。泰勒一面做着猥亵的姿势。大家笑得更厉害了。而屋子里的伊纹只是静静地睡着，窗外灯光移动的时候，伊纹也长出了鳞片，像是她自己也随时可以起飞。

42.这人倒是很爱随便把东西塞到别人里面，还要别人表现得欢天喜地。她充满痛楚，快乐地笑了。
43.这美真孤独。美丽总之是孤独。在这爱里她找不到自己。她的孤独不是一个人的孤独，是根本没有人的孤独。
44.十八岁的时候，我没有想象过自己现在的样子，我一直是个苟且、得过且过的人，总以为生活就像背辞典，一天背十页就一定可以背完。现在也是这样，今天削苹果，明天削梨子，再往后，就想不下去了。我从来都是从书上得知世界的惨痛、忏伤，而二手的坏情绪在现实生活中袭击我的时候，我来不及翻书写一篇论文回击它，也许我长成了一个十八岁的自己会嫌恶的大人。
45.我不敢问你你好吗，大概是我懦弱，我怕听见你跟我说你其实并不好，更怕你不要我担心遂说你好。好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大大方方地问你，你好吗？也大大方方接纳你的答案。无论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从小得像蜉蝣，到大得像黑洞的事情。
46.我没有什么所谓存在的实感，有时候我很快乐，但这快乐又大于我自己，代替我存在。而且这快乐是根据另一个异端星球上的辞典来定义的，我知道，在这个地球上，我的快乐绝对不是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