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利奥·科塔萨尔:暗门(2)
出门前,他与有德国口音的前台职员聊了聊。他一面打听着公交车线路和街道名称,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宽敞的大堂。大堂尽头就是他和那位单身女士的房间。在这两扇房门之间,有一尊《米罗的维纳斯①》的仿作,仿得很糟糕。侧面墙上还开有一扇门通向外面,门口照例摆着沙发椅,放着杂志。当职员和佩特隆不说话时,宾馆中的寂静仿佛凝结成形,灰烬般落在家具和瓷砖上。电梯的声响仿佛轰鸣,报纸翻页或划火柴的声音也似乎震耳欲聋。
①译者注:即断臂的维纳斯,约创作于公元前2世纪,于1820年在爱琴海米罗岛被发现,因而得名。
会议在天黑的时候结束,佩特隆在七月十八日大道上转了一圈,然后在独立广场上的一家小饭店里吃了晚饭。一切都很顺利,也许他可以比他原来设想的更早地回布宜诺斯艾利斯去。他买了一份阿根廷报纸和一包生烟①,然后慢慢走回了宾馆。旁边的电影院里在放两部电影,但他都已经看过了,而且,他其实也没有兴致去任何地方。经理经过时跟他打了个招呼,还问他床上是否需要添些什么。他们聊了一会,抽了根烟,然后就分开了。
①译者注:生烟,即烟叶晒干直接制成的烟卷。
睡觉前,佩特隆把白天用过的文件整理好,然后看了看报纸,但也没怎么用心。宾馆里的寂静太过沉重,偶尔一辆顺着索里亚诺街而下的电车声响也只不过将这寂静暂时打破,再任它变本加厉,卷土重来。他并不焦躁,只是有些不耐烦,把报纸往垃圾篓里一扔,一边心不在焉地照着衣橱上的镜子,一边脱衣服。衣橱已经很旧了,背后隐着一扇通向隔壁房间的门。佩特隆第一次查看这房间时竟然没注意到这扇门,现在才惊讶地发现它。他先前以为这栋楼就是建来当宾馆的,但是,现在他发现这栋楼和许多中档宾馆一样,是旧办公楼或住宅楼改成的。仔细一想,他这一生住过的几乎所有宾馆中——他可住过不少宾馆——房间里总会有一扇封死的门,有时候一眼就看得见,但通常都有一个衣柜、一张桌子或是一个衣帽架挡在前面,就像现在的这间一样,可以掩人耳目,含羞带愧地想遮掩住这扇门的存在,就像一个女人用手挡在小腹或乳房前,就以为遮了羞。
但是,无论如何,门就在那里,比衣橱略高一些。曾经有人在门里进出过,有人敲过它、虚掩过它,赋予它生命力,这种生命力在它与墙壁大不相同的木材中仍然存在。佩特隆猜想,门的另一边大概也立着个衣柜,而房里的女士可能也对这门有着同样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