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四)——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2)
园里的石凳上端坐着的男子,苍雪般的白发盘成高耸的髻,冠带齐整,衣袂轻飘,不像是时兴的窄袖胡服,倒像是魏晋之时的宽衣博带,下摆上用银线绣着牡丹,仙家风骨,更添雍容,但男子眉心的深紫印记却为他精致的脸蒙上一丝诡谲。最诡异的是他的肩上搭着的两个面具。各生双角,一者似笑非笑,一者赤面獠牙,斑斓可怖。 然而男子嘴中说的话却稍稍有违他似仙似魔的气质,他继续注视着白纸,头也不回说道:“唔快了快了,欸阿离你这身衣服蛮好看的,教习送你的吗?“
“嗯?嗯!教习年节时候送我的呢,你看这个配色,枫红配金,这可是最时兴的颜色,还有这双舞鞋,啊阿离觉得好可爱……”说着足尖点地转了一圈,似乎欣赏着自己的新衣,小小的身躯在舞动的时候不自觉流露出几缕妩媚。
但是男子继续摇起了他的竹筒,任由阿离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赞叹衣裙的料子,自己依旧沉浸在思绪的深海里,细数着这几日的事。
金铜的声音与往日一样响起,像他来长安的这几年每日做的事一样。
一下,两下。圣后在曲江畔办牡丹会,那位女帝要做的事似乎很单纯。但最单纯的就是最不可能的。铜钱撞击在竹木的壁上。三下,四下。稷下的贤人名不虚传,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五下。棋待诏做得还算不错,这小家伙找上的是那位吗……内舍人,上官婉儿。铜钱掉在竹筒底,些微震颤传到手心。
最后一下。他抬起了手,清晰感受到了手背上隐隐的风,听到碧天里传过一声鸟鸣。 但他忽然停住了,袖袍中伸出的白皙手掌在挥下时蓦地停在空中,迟迟未动,微风打着旋从掌缘流过,消失无踪。
盯着满园的牡丹,前朝太子愤怒的面容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愣了一下,看了看天。初春的长天碧蓝毫无心机,他的深湛的眸子里却满是说不明的意味。
阿离感受到明世隐的异样,可爱的兔耳轻轻动了动,旋转的舞步一顿,一时不再说话。
风里送来西市的喧嚷,似乎有异国人行了无礼之事,不过很快平息,又是声声的叫卖。 “我们走吧。“良久,男子微笑着,小心的收起竹筒别在腰间,整了整衣袍,天球悠悠飘起,随着他迈出们去,内里牡丹幽幽盛放。“哦哦。“阿离把手背在身后也跟了出去,舞鞋上两团绒球柔弱的颤着。临走之时她回头看了看那张纸,没了镇尺,一整张宣纸在风里轻轻的颤动,好在园里避风,也不必太过担心。只是,阿离隐约有印象,似乎缺了什么,仿佛有什么东西尚未完成。
不过对于舞女来说这不是重要的事,她要做的只是起舞。那些闲时看明世隐算卦留下的隐约印象,不要紧的。她安慰着自己,阖上门走了出去,舞鞋的嗒嗒声在石路上渐渐远去。有云飘过,拦住天光,投下一片阴影。纸上五根爻仿佛飘在风里,缺位上,像是等待未知的填补。 四月曲江大会是长安的盛会,每逢此时长安都会在举曲江大会,而赏花又是其中重头,种花之能人,咏花之文人,拈花之伶人,聚集此地,图个雅兴。本是三教九流的赏花之会,前些年出了一个宋单父,所植牡丹变易千种,红白斗色,惊得朝中大臣也来围观,听说是某个富贵人家追古人之风而养的门客,圣后听闻,便令其专植奇花异种,年年如此,已成惯例,何况今时那入朝的方士也善培花木,尤善牡丹,两人所养牡丹共放于曲江畔,想来是锦簇花团,颜色缤纷了。除去牡丹争奇斗艳,听闻这年还有内舍人大人的书法,那诗仙的文集,棋待诏摆下的棋局,长乐坊那歌女的琵琶,不说琴棋书画,也是琴棋书花样样俱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