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北望·梆子(2)

老和尚看他一阵，欣然点头，枯槁老脸忽露向往之色，似忆起陈年旧事，连带声音也变得飘渺游离:“我一生杀戮甚重，却不曾因之生愧。此生唯有一憾，便是一心系于武道，未曾踏遍九州。但我在东极雪原留有一脉，他日你若履足雪原，也可探寻一番。”颜北望知他已是弥留之际，艰难应道：“我会的。”
“呵，南荒精怪可人语、东海深处有仙山，可惜此生已不得见、不得见。”老和尚喃喃数声，声音越来越轻，垂头不动，面容如常，竟如睡去一般。
颜北望默默不言，想哭几声，声音却艰涩难出，凝视良久，才上前抱起老和尚，摸到冰冷发硬的身躯，终是流出两行热泪。
颜北望在老屋之后寻块空地将和尚埋下，目对渺茫雪林，一时不知何去何往，但觉历历往事、今日种种皆是虚无，如梦幻影，心伤之余，竟生出几分颓唐来。
他自幼孤苦，为和尚收入门下于此深山中修习，练功极苦，但和尚平常待他却极宽厚，于其心中，实是将和尚视为唯一长辈。他行事受和尚影响，悲喜不形于色，心底苦闷不得出，不免想道：“于此山中，随和尚远去未尝不可。”他一路自青州而来，为求速度猛催真气拔足狂奔，任他内功深厚无匹，数千里远行也是真元干涸、心神疲怠，又逢此噩耗，不免悲戚颓丧，便垂睑盘坐，任心神沉入神符，体内真气自在流转。他修习这一门“鱼吞术”，本就讲究勾连天地、万物同心，又是水寒一脉的练气功夫，加之他本身修为又高，体内真气浑然一体，便是心神无主，任大雪覆体、寒意侵袭，也未伤其经脉分毫。反倒如江河南下归宗，片片柳絮融为寒气渗入肌肤，再化为真元源源不断纳入天地窍之中。这数日大雪，倒令其修为更进一步，隐约触及天人合一境界。

颜北望在木屋中又过一宿，想到与和尚相处种种，心绪万千，竟是一夜未眠。翌日风歇雪止，然天地依然同色，晶莹透剔的积雪厚至膝盖，一脚踩去，“滋滋”声响的厉害。有雪停之后外出觅食的雪狐，远远看见颜北望，却是不惧，伸出又厚又软的爪子划了一下，竟似在打招呼。他久居此山，这雪狐乃是老邻居了，但他情绪低落，只是挥手令其自去，往山下又行片刻，已可远眺山脚村庄。过了这村庄，便能踏上官道，一路南行数日就可抵达赣府。说是数日，乃指寻常马力，对颜北望而言，若是全力奔行，怕一日便可。
熙州冬去如昼夜，不日积雪就要消融。颜北望离开青州鬼城前应了熊族人一事，已不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