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春和景明时(2)

缺衣少食是父亲半辈子的记忆。一是因为是外来户，在本地没有祖荫和累积，人丁也没有分蘖开来，在过去靠天吃饭的艰难时期，收成都好不到哪里去；再是我们家乡所在地区在解放前和解放初期还有土匪横行，兵荒马乱的年月毁了村庄和田地，刚刚解放的几年还都恢复不好。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父亲正是半大小子的年岁，家里兄弟几个抢食还都吃不饱。父亲曾说，“经常半夜饿醒了，就去水缸边上拿大葫芦瓢舀水喝饱回来睡觉，一晚上要喝好几次才能捱到天明”，于是父亲落下了胃怕凉的病根。到了上学的年纪，父亲说家里最好的款待就是玉米面蒸的窝窝头了。大黑铁锅上码齐了三层笼屉，他一次就能吃掉两蒸屉，于是经常被奶奶用炭黑的烧火棍打着撵出厨房，不允许父亲再进去。至于身上的衣服，父亲说，取个暖就够了。
到了六十年代，或许是打算着可以图个饱暖，父亲自作主张报名入伍了。父亲说，“我参军去，是给家里除了一害。听到我要去队伍上，兄弟们都笑了出来。”父亲离家那天，家里也没有一个人出来送他。父亲说部队上好，吃饭管饱，还能有全乎衣服穿。父亲也说，他这一辈子的出息，都是部队上培养出来的，要不然，自己还是一个两眼一摸黑。

几年后，父亲复员回家，在村里生产队挣工分。没多长时间，市里的企业招工，父亲作为复员军人去参加选拨通过了考核，从此，父亲当上了城里的工人，吃上了“商品粮”。也正因为在父兄当中，只有父亲进了城，奶奶和其余的几个叔伯就议定了父亲必须还清“供养”的事，即父亲每年向他母亲、兄弟偿还一笔钱，以抵消父亲在这个家长大、上学、当兵期间以及工作后，家里其他人替父亲遭受的农活劳动的辛苦。父亲也答应了这个“供养”清偿。当时，父亲的月工资是四元三角六分，向母亲和叔伯们还完供养后，自己每月的工资只剩一元六角三分。父亲的这份债务一直还到了我上初中时，奶奶去世后才终止。
父亲好过一点的日子，是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之后。那时候，我有了工资可以养活自己。同时，也因为父亲年纪大了的缘故，厂里把父亲从一线岗位调到了相对轻松一些的二线岗位。但新岗位的时间，却是卡得最紧的。有一次，到了父亲上班的时间，可天空却已乌云密布，眼看着就是一场暴雨降临。父亲穿好了自打我记事起就没换过的油布厚雨衣，推着骑了有二十年的自行车又走进了阴暗的天色之中。在长长的甬道上，父亲的背影越来越小，渐渐的融进了深铅色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