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离的叶子(4)
他说:“嗨,你也是聋子么?好吧,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再找个聋子来的。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唇语,这样以后你就不必担心别人在你面前说你坏话了。”
他说:“嗨,你——好——,看我口型,你——好——”
我虽然并不能看到唐宋先生,但我能想象到他现在的样子——他一定将整个脸都凑在门上的小窗上,然后用很夸张的嘴型对我说着这些话,但我不能做出任何回应,我不确定刚才那个护士有没有走远,也不确定有没有善良的人担心我第一天工作就出意外而偷偷躲在附近,我不能这么早就暴露自己并不是聋子。
最终,唐宋先生叹口气,很悲伤地说:“不幸的姑娘,原来你连看也看不到……不过你放心,我会终止你的不幸的,相信我。哦对了,你听不到我这句话。从物理学上来讲,人类用于沟通的基础媒介,可以是空气,可以是光,可以是……说了你也听不到,不过我会研究出一种全新的沟通方式专门用来和你对话,嗯,这很具有挑战性,有意思,很久没有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谢谢你啊姑娘,哦,对了,你听不到。”
架子被弹出来时,我掂量了一下碗筷的分量,恬静地笑着,说:“先生,你吃的太少了。”
唐宋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欢欣雀跃:“真是个好姑娘,真好啊,原来你会说话,真好啊!”
3. 每天傍晚,修新都会来我家做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声音有些尖细的男人已经不算我家的客人了,有时候他呆在我家的时间比我还长,有时候他看起来更像是我母亲的孩子。
他有一手好厨艺,在附近开了一家肮脏的早点铺,他是个瘸子。
很多人都觉得,残疾人和残疾人恋爱结婚,才能组建一个相对平等互不拖累又互相拖累的幸福家庭,可我不甘心一生都被套在“残疾”二字里,我不甘心自己的孩子将来因为有一对残疾父母而被别的小孩欺辱歧视,我无法想象这样毫无惊喜的未来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必须要改变。因此,即便修新如何温言软语、掏心掏肺,即便母亲如何苦口婆心如何对他大加赞赏,我对他的态度始终停留在礼貌性的客套上,从不肯与他多说一句话。
有好几次,母亲几乎是哀求着对我说:“丫头,修新这个孩子真的不错,人品好也有一技之长,虽然腿脚不好但也不影响正常生活,如果你们结婚,将来我也能安心地去见你爸爸。说实话,除了修新,谁还肯真心实意地娶一个瞎子呢?”
每次听到这些话,我都会微笑着低下头一言不发,我坚信我总有一天会重见光明,然后用我自己的眼睛,揭穿眼前这个自称是我母亲的女人的阴谋,虽然我不知道她的阴谋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