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梦(七)(2)

她一点都不想看她的仲元成了什么英雄，她宁愿他苟且偷生平安顺意，什么家国什么大义干他何事，流金坊在，他们就饿不死，这就够了。
那些进步学生却从来没有因为白芷的招待而心怀感激。在他们心中，仲元是身怀长技爱国进步的忠义之士，杨白芷祖上为官，是封建社会余孽，后来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又是披着资本主义的皮囊，是张先生的负担。
仲元复出，一众小姐们看着他身旁长他五岁貌不出众的白芷咬碎了一口银牙，心道老妖精也勾个神仙回去，什么世道。
难时无人问，仲元刚伤时成宿疼得无法入睡，只觉得腿上的骨头夜夜被人打断了重新接上似的，白芷有次从梦里惊醒，看见仲元为了不打扰她自己咬着枕巾熬过一拨又一波疼，冷汗顺着颧骨往下流，此后夜里再不敢安睡，备着热毛巾在旁候着，就更别提阴雨天那种噬心的疼了。现在红了，她就成了拖累了。
那些学生只觉她这余孽碍眼，再找张先生说新本子时便约了他在外面，有时夜里白芷困了仲元还是没回来，躺椅上便又剩了白芷一人，恍惚间往外看，仿佛又回了以前的杨宅。

都是因果报应啊，她叹道。
是她把仲元捧到了那个位置，那句张门杨氏成了她一声的执念，为了那一句话，她宁愿把自己一生搭进去。
以前那个小角儿张仲元，是她的一切，但是现在的张老板，渐渐陌生的张老板却不需要一个前朝余孽，披着资本主义皮囊、长他五岁又老又丑的女人为妻。他应该像所有人期盼那样，娶一个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为他操持家务，或是浑身朝气耀眼的像阳光一样的进步女学生
她也累了，仲元复出再火的这两年，她再也不是那个一腔孤勇、为了一句张门杨氏奋不顾身的杨白芷了。她按照仲元的意思，逼自己慢慢将流金坊的生意交给筱春和温宜打理，自己只是看看账目，她努力学着新文化，想有点文化，能和仲元多点共同语言。
开春了，杨白芷却在自己打的以爱为名的牢笼里慢慢死去。
白芷突然感觉脑袋好重，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间，她恍惚回到了六年前，仲元在寥寥无几的百戏楼唱戏，她托着腮帮子看着稚嫩的角儿，手边是刚出炉的玫瑰酥。